一滴水的前世今生
文/王自亮
一滴水，奔腾跳跃，从大山深处走来。阳光下矫健的身姿散发着五彩，还唱着欢快的歌。
它从大山深处走来，它来自大山的穴缝岩壁，在那长满了草、碎石和斑驳褶皱如老妇脸庞的地方，悄悄的探身出来。悄悄的，像是草木拱出的嫩芽。那之前，它来自哪里，它不知道了。它要去向哪里，不知道了。它只知道向前奔腾，奔腾就是它的使命，奔腾就是它生命里镌刻的基因。就像一粒种子，只知道破土生长。当然，这些问题，它从来不会去想，它是天生懒得思考的，那太沉重，在它的意识里，只有人和石头才皱了眉头思考，思考得皱巴巴的，就像蔫了的苹果。它只乐于奔跑，它永远用行动说话，相对于思考，这才是更美好的存在。
一滴水怀着这样的想法，就这样奔腾出来了，带着空谷足音，带着清晨的雾气，朦朦胧胧的，越过杂草枯木乱石，神采奕奕，光鲜照人，生命就像五月的花，蓓蕾初绽。在一条小溪的拐角，它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兄弟，它们都是那么年轻，那么纯净，映着早晨的阳光，像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珍珠。它喜欢它们，它们也喜欢它。它与它们溶合在一起，是那么的亲密无间。
这帮志同道合的兄弟，没有片刻的犹豫，汇聚之后又马上出发了，就像骏马，在草原上驰骋。它惊喜的发现，山林里的一切，都在支愣着耳朵聆听他们，伸出手掌欢迎它们，睁着眼睛期盼着它们。它们所到的地方，就一片欢腾，一片生机，一片神气，草木抖擞了精神，山谷充满了歌声，就连乱石也多了几分温润和灵动。它们身后，成千上万的兄弟仍在源源不断的奔来。它们汇聚在一起，如条银光闪闪的绶带，带着骄傲与光环。作为这其中一员，它没有理由不去骄傲，不去自豪，不去振奋和激动。
溪流越汇越多，越来越强劲有力，甚至可以冲破乱石，荆棘，沿着自己的意志前进，而不是迂回萦扰，畏缩不前了。每天都有兄弟汇聚又有兄弟消失，它们都是天生的乐观派，无畏的小勇士。每个勇士都有自己奇特的旅程，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旅行家，若是有人类把它们的经历写下来，每一本都是新奇有趣的小说，不用虚构，只需原原本本的记录就行了。它们有的潜入夜，成为草木上晶莹的泪珠，早上亮晶晶的像一片小星星。有的升腾为雾，在大山谷中流动，在飞鸟的翼翅上栖息。有的甚至会进入鸟兽草木的身体，化为热血或是体液，溶入鸟兽草木的生命之中。
它们从不会悲伤，天生的特性让它们变得特别乐观豁达。聚散离合，它们看得特别淡。缘聚缘散，如水之离合，如云之来去，一任自然，这又有什么悲伤呢？也正是因了这些，它们最不能理解的是人类的眼泪。它们为它们的这些兄弟伤心，因了一种虚无的情感，人类竟会把它们冷冷的抛弃，以至“泣涕零如雨”。它们不会的，它们虽然是水，但不屑于眼泪。它们没有情感，只习惯于奔涌，野马一般，奔跑着，在春的大山，在空的大山，在寂的大山，沿着惯有的足迹，走着自己的希望之路。
它们个个都是“齐天大圣”，有着上天入地，七十二变的神通。可以随阳光升腾为气、为云、为雾、为露，也可以随严寒凝结为霜、为冰、为雪、为霰；可以静若处子，也可以动若脱兔；可以柔若无骨，也可以坚逾精钢；可以无踪无迹，也可以恣肆汪洋；可以柔弱也可以强大，可以在生命体内穿行，也能在广褒大地奔涌；既耐坦途，又耐险径，既能雄浑，又能清浅。它和它的家族，实在是天赋异秉。它们都有凌云的志向（如果可能，它们都可以化而为云），又有若谷的胸怀（每滴水里都藏着一个太阳），还有脚踏实地的作风，百折不挠的勇气，俯形就势的智慧，所以人类中的智者，称它们为上善、大智，“善利万物而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天下之至柔，而又至刚”。
终于在山谷的一潭，它安静下来了。那潭水澄碧如玉，就像一块翡翠，圆润可爱。它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安静清澈的水潭。它纵身跳了进去，感到了神圣庄严，像那些虔诚的信徒，面容也端肃起来了。它自己还能变成这个样子，这让它有些好笑了。调皮的鱼儿在它的周围冲撞，红红的，像春天的火焰，故意逗弄着它。它只是微微荡起些涟漪，浅浅一笑，鱼儿哪里知道它的心啊。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它习惯了这种安分，几乎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有一天午后，突然它被惊醒，随了那水潭，急剧奔涌，哗哗的，一道道白练，翻腾着，拍打着，咆哮着，那么强劲，那么凶猛，那么博大。它感到害怕，但随之又感到一股不可遏制的激情与力量，从它的小小的水心中萌生，随即就通过周身血管涌遍全身，它渴望着，它呐喊着，它飞腾着，也投入了这股洪流之中，翻卷、翻卷，跌宕、跌宕，跳跃、跳跃，升腾、升腾，它用力的一跃，只觉白光一闪，就从高处跌下了。和它的亿万兄弟，在空中飞动，化作点点光线，灿灿水滴，映射着阳光的五彩，化作一道美丽的彩虹，又凝成一道壮美的白练，在空中舒展潇洒的跌落。它知道它们很美，它知道一片迷蒙中，无数的眼睛盯着它，无数的手掌为它鼓动，无数的嘴巴张成了“O”型。
跌落时，它感到一热，随即是温温柔柔的感觉，它的小小的心迅即又溶化了——多么温柔灵动的一颗水之心啊！它落到了一个少女的脸颊上，光洁如玉，泛着神性的光泽，它几乎目醉神迷，瘫软成一团，不能移动。少女咯咯笑着，轻轻伸出纤指一甩，它随即又跌入水潭，潭水急剧摇动，如若鱼龙狂舞喧闹，潭水轰响着，震耳欲聋。翻滚一阵，它又晕晕的，被冲了出来，到了下面更大的一汪深潭，见到了更多的弟兄。它们来不及欢聚，叙话，激流又裹卷着它们向前，奔涌，奔涌，冲出峡谷，冲出浅滩，冲向无边的旷野，冲向广褒的平原，直到——大海。它似乎听母亲说过，大海就是一片无边的汪洋，是日月栖身的所在，是伟大与力量的源泉，是它们的故乡。但它从没见过，也无法想象——那种广博，早超出它小小的脑袋之外了。
去向哪里，它是不计较的，它在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奔腾。春花烂漫，春月皎洁，春林多媚，春风弄情，一切似曾相识，如迷迷茫茫的月光。它似乎想起来了，去年它也是这样走过的，携带着春的消息，携带着力量与希望。似乎又到了一汪深潭，这潭边人更多，还有很多孩子，胖呼呼的，笑着，闹着，她们那么喜欢它们，还伸出柔柔的小手抚摸着它，它闭了眼，懒懒的躺着，像一只小猫，享受着小手的爱抚。小手像摇篮，把它掬在手里，阳光闪闪的在它身上跳动，好舒服，好温暖。孩子那么可爱，竟然嘬起小嘴，轻轻的喝了一口。它眼前一片黑暗，一片温热，它一点也不害怕，一种记忆在它小小的心中复活，它忽然想起来了，去年的一天，它就是从这里来的，那也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暖暖的，一个孩子在跌倒了，哭着，鞠出了一汪清泪。它原来是来到了它的故乡，可是水是无所谓故乡的。它依然奔涌着，渗入孩子的热血和生命，就像它的兄弟奔涌在那寥阔的平原或是天上一样。
(本文编辑/杨关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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