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儿，那段岁月你可曾记得？
文/（山东东营）许军
阵痛了一天，你终于“呱呱”坠地了。我看见医生把你抓在空中，倒提着拍了拍，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医生说:“是个女儿”，我虚弱疲惫地点了点头。
你可是姗姗来迟呀，超了预产期整整十五天。奶奶家在寿光农村，种着一二十亩地，还有八十多岁的公公婆婆，实在是分不开身。但她又怕我们年轻没经验，就提前一两天赶来了。妈妈也请好了假，迎接你的小被褥小夹袄也都做好了，专心等着你的到来。
可你咋这么调皮呢？是不是贪恋妈妈舒舒服服的肚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每天吃过早饭，奶奶陪着妈妈，挺着个大肚子，满县城溜达。早一趟，晚一趟，可你就是睡得那么沉。邻居婆婆出主意说:“快去洗个澡吧，泡泡就快了。”于是我和奶奶拎着换洗的衣服去了，那时，县城只有四矿一个公用的澡堂。奶奶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乡下人嘛，可能还不习惯，有些害羞。我衣服还没脱净，奶奶穿着内衣裤已“哧溜”跑得不见人影了。等我进去一看，雾气腾腾，眼前晃动着二三十具脱得光溜溜的身子，空气中混合着香皂和汗臭的味道。“哗啦哗啦”洗了两个多小时，人倒是清爽了不少，可你似乎睡得更香了。奶奶和爸爸明显地着急起来，有一次，吃过晚饭，娘俩坐在前面看电视，我在背后说了句:“头疼。”娘俩好像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回一下。我很生气，故意试探他们:“哎呦，我肚子疼。”“啥？！”娘俩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满脸写着紧张。看来，他们在乎的是你，不是我。
好歹总算把你盼来了，紧接着我被你爸爸抱进了病房，奶奶把包裹着的你递到我面前，这是我第一次和你挨这么近。我不由得撅起了嘴，皱了皱眉头：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有点黑，眼睛闭着，咋这么丑呢？
紧张忙碌的生活开始了，你的到来打破了平静的两人世界，一会儿哭了、尿了、拉了、饿了……忙得团团转。夜里醒好几次，好在，妈妈奶水勉强够吃，看到睡在身边一动不动的爸爸，真恨不得踹他两脚。门前的绳子上，每天挂满了一溜尿布，像万国小旗。晴天还好说，一到雨天，就得赶紧晾到屋里，满满的奶腥气。有一天，爸爸下班回来说:“供销大厦开业了，还装了自动电梯，我带你去看看吧。这一阵，你带孩子挺累的。”有多久没有出门了？“行吗？”我不放心地问。“咋不行？”看着吃饱了喝足了睡在糨褓里的你，我点了点头。心想，就玩一会吧。
这里设计得真是富丽堂皇，各个角落被灯光打的犹如白昼。大人孩子说着笑着、追着撵着，好一派热闹！一排排货架上摆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和鞋子，各种食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慌慌的，耳边隐隐地总传来孩子的哭声、叫声。我一把扯了老公就走，刚转过屋角，迎面碰上邻居婆婆，九十多岁了，腰板还是挺的笔直。看见我们，她训斥道:“你们俩个干啥去了？孩子哭得哇哇叫，锁着门，我又进不去，急死了。”开门进了屋，你正小脸哭得通红，小被都蹬掉了。连鞋也顾不得脱，一把把你紧紧的搂在怀里，扑簌簌，泪水流了一脸。
奶奶出月子就走了，家里实在舍不开。妈妈的产假也到了，你这个小小的人儿，给谁带呢？只好把你送到姥姥家。姥姥家也是一大摊子事，家里种着地，舅舅和小姨正上学。没办法，我就两头跑，忙完了工作上的事，我就急急往家赶，好在单位领导挺通情达理的。一晃晃的，你就两岁了，双方老人再也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你了。这可怎么办呢？雇个保姆吧。院子里倒是有一位中年妇女，快言快语的，心肠也挺好，也愿意看。可是让她带了一天，你哭得撕心裂肺，人家招架不了了。那天，忙得连饭也没顾得做。
那一晚，爸爸和妈妈爆发了第一次战争。爸爸执意要把你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带，我坚决不同意。知道我拧巴，爸爸就找了一个和事佬，和我一个单位的婶子。两家也是住一排平房的，每天上下班给我做说服教育工作。起先我是捂着耳朵不听，后来，勉勉强强同意了，除此以外，也没别的辙了。
送别你的日子快到了，打的顺路车。一个熟人做买卖化肥的，常跑寿光。那天早晨，我给你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带上奶瓶，买了点水果点心就出门了。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你也许是第一次出门，小手紧紧地贴在窗户上，兴奋地看着窗外。“刷刷”向后倒退的树木，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还有街上各种小商小贩，叫卖声响成一片……你被眼前热闹的景象吸引住了，三百里的车程，竟没舍得合过眼。只有我，搂着你的身子，咸咸的泪流了一路。
到了奶奶家，对你来说是多么陌生啊！你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惶恐地躲在我的身后，紧紧地抱着我的腿，任谁逗引也不过去。甚至于我上厕所，你也在外面傻傻地候着。打了一个宿，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趁着你午睡，妈妈赶紧爬起来就走，头没回，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上了车，哭了一路，泪水越擦流得越凶。我到现在还不敢回忆那天的场景:女儿啊，你醒了，妈妈却不见了。你哭着跑着找妈妈了吗？你哭了几天啊？带着满脸泪痕你睡得踏实吗？你可曾喝点米汤吃过饭？……回来后，我头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可那是一种怎样的思念啊！习惯了你闹腾腾的日子，一下子回到没有欢声笑语的屋里，心里空荡的难受。看见路上和你一样大的孩子，扎着小辫，爸爸妈妈牵着手，蹦蹦跳跳的。妈妈真想走上去抱一抱，蹭蹭脸，摸摸手。可又不敢，怕热热的泪水弄湿了人家的花衣裳。
那是一段多么艰苦的岁月啊！爸爸到乡镇驻村去了，一星期也回不来一趟。妈妈一个人吃，一个人睡，生活倒是平静了，可总是揪心的难受。午夜梦见你伸出手来要妈妈抱抱，哭的眼泪鼻子冒泡，常常吓得我冷汗涔涔。那时，单位刚实行福利分房，咬咬牙，我和你爸买了一套90平方米的。预付款两万六，这在当时可是个天文数字啊！东挪西凑，光饥荒就拉了一万多。为了早日还上，妈妈就吃最简单的饭，肉是很少买的。一双运动鞋，从春穿到秋。好在你爸驻村有补贴，吃饭基本不花钱的。他又在咱家院子里种上时令蔬菜，西红柿、黄瓜、韭菜、菠菜……还搭了个架，挂满了长长的豆角，爬蔓的丝瓜……那年，我清楚记得你爸买了件灰色的毛衣外套，我们两个轮流着穿。脏了，他拿回家来洗，干了，我又接着穿。他穿着合体，我穿着有点大，像蝙蝠衫。那时，我俩工资加起来600多，一个月下来，妈妈能攒500。除去人情往来，就只能买点最基本的日用品了。
可是，女儿啊！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啊！你离我不足三百里地，却远得像隔了千山万水。那时通讯交通都跟不上，连打个电话也是那么不容易。妈妈先打到老家村办公室里，和值班的说明情况，找谁？有什么事？他再在大喇叭里喊，谁谁谁有人找，估摸着十多分钟再打过去。每次摸起听筒来，先叫一声:“爸……”哽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电话那头，我总是听见爷爷催促你:“叫啊，是妈妈。”想必是爷爷抱你来的。可能来的突然，也可能有点不相信，日思夜想的妈妈怎么会藏在那个听筒里呢？你每次都吓得“哇哇”大哭。够了，够了，足够了，能听到你真真切切的哭，妈妈也心满意足了。
一个半月，是爸爸和妈妈约定看你的日子。每次你都是赖在妈妈身上不肯下来，连吃饭也让妈妈抱着。看见妈妈哭了，你就拿小手去擦。那一次爸爸妈妈去看你，正是夏天，屋里院里苍蝇“嗡嗡”地飞个不停。你穿着一件碎花的小衣服，一看就像个农村的孩子。头发挺长也乱蓬蓬的，嘴角上起了一串的燎泡。看见我，你先是一愣，随后就抱起了我的脖子，流了鼻涕的嘴往妈妈脸上蹭。孩子，妈妈的模样你可能记不很清，可妈妈的味道你却那么熟悉。公公婆婆说:“这孩子可怪了，日子长了，你们不来，她就跑到院子外，看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任谁也拖不来。”或许，你傻傻的认为，车门打开下车的人，肯定有爸爸妈妈。
女儿，这些记忆你还记得清吗？长大了，妈妈问你，你总说想不起来了。妈妈知道，你肯定有模模糊糊的记忆，你是怕妈妈伤心吗？没有妈妈陪伴的日子里，遗失了我们在一起相处的多少时光啊！记得你在家时，坐在澡盆里给你搓光溜溜的身子，满身涂满肥皂泡；给你洗臭臭的小脚丫，挠挠脚心，“咯咯”笑个不停；晚上给你讲故事，临睡前坐在爸爸肚子上骑大马……
女儿啊，你长大了，你可理解爸爸妈妈当年无奈的抉择吗？时光一去不复返，说再多的抱歉也没用了。亏欠你的，让我们用一生一世来呵护你，爸爸爱你，妈妈爱你，我们都爱你！
（本文编辑/杨关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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