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纺车
文/（河北）程玉林
多少次的梦里，纺车的嗡嗡声总会在我的身边响起。奶奶坐在蒲团上，轻巧地摇着纺车，绵长的纺线如春蚕吐丝般在手中点点抽离……
在上世纪60年代以前，棉花是北方农民心中的宠儿。它是与农家息息相关的必有产品。棉布衣、帽、鞋、袜，御寒遮体，棉絮被、褥，越冬保暖。当年我家是耕织世家，每每吃罢晚饭，奶奶和母亲共同拾掇好灶屋的盆盆罐罐，饲喂完鸡鸭猪狗，母亲便习惯地登上织布机，去制作那五颜六色的布卷。奶奶依然盘腿打坐在纺线车前，开始了那似乎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纺线流程。奶奶纺线时，一只手摇着木制纺车，另一只手灵巧地捻着棉絮，随着纺车的旋转，均匀扯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棉线，似一道长流细水，无缝无隙，柔滑圆润地缠绕在线锭上。整个过程既不能急于求成，又不能心不在焉，稍有不慎，那根细细长长的棉线，不是打结，就是粗细不匀，甚至会生生断开。
这个时候，我总是放上一张小桌子，一只小板凳，和奶奶共用一盏小油灯。伴着嗡嗡嗡，嗡嗡嗡……的乐曲，静静地在奶奶身旁，或看小人书，或写作业，或摆弄玩具，或者听奶奶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奶奶嗡嗡的纺车声和母亲哗啦啦的机杼声合成一首欢快的交响曲，从窗棂的残缺处和门缝里流淌出去，整个院落都溢满了优美的音符。在寂静的冬夜里，这是一首多么美妙的小夜曲啊。常常不知什么时候，我就进入了酣甜的梦乡。有时候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没有了欢快的机杼声。只有蜂鸣般的嗡嗡声还在响着，我睡眼惺忪地看到幽暗的油灯下，奶奶依然坐在纺车前，重复着一个个动作：摇车，捻棉，拉线。在橘黄色的灯光映衬下，奶奶的身影高及屋顶，一仰一俯，随着不断轮转的纺车摇曳。线穗越来越大，犹如一枚不断生长的甘薯，肚大头尖。奶奶就像一位魔术师，随着嗡嗡的蜂鸣声，右手时而正转，时而倒转，左手时而高举，时而拉长，两只手上下左右摆动，不时地将一根根棉条，变幻出一个圆圆的棉团。
纺线是极其枯燥劳神的体力活儿，是体力和耐力的考验。一架纺车承载着祖辈的慈爱和希望，又是她们一生都卸不下来的重负。奶奶和母亲婆媳一生和睦相处，勤劳节俭，身体虽无大碍，但都受着腰疼的病痛，这是长年累月，无休止的耕种纺织劳累所致。记得有一年的冬夜，奶奶因为过度的疲劳，竟坐在纺车前睡着了，不慎碰倒了身旁的油灯，燃着了一团棉絮，幸亏被烟火惊醒，险些造成大祸。
斗转星移，时光轮回，记不清楚是从哪一年开始，就没再听到过奶奶的纺车声。奶奶的纺车先是在西厢房的一角，静静地、孤零零地躺着，落满了尘埃，蜘蛛也在上面安了家。再后来，翻盖房屋，它就不知所终了。
（程玉林，现居河北省保定市顺平县。）
（本文编辑/杨关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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