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月光
去老家，站在老屋阁楼上，看着那些物件，还有屋顶漏斗一样筛下天光的老屋，正在黯然伤神，怀念着过往的时光。
院子里传来了声音：“在家吗？”
声音粗粗的，憨憨的，熟悉而陌生，是文波。文波是他的大名，乡人却叫他老瞌的。
老瞌得名，缘于他爱瞌睡。他瞌睡多，是出了名的。上课就瞌睡，老师罚站，站着仍然能睡，没少吃老师粉笔头。记得课下有人给他挤鼻子。鼻头上会出现很多白白的乳膏一样的东西，大家都说是“瞌睡虫”。“这么多，能不瞌睡么？”
他上学是不行的。我们都小学毕业几年了，再见他，还在小学校里待着，长头发，穿个黑背心，长长的脖子里挂个大大的铁十字架，亮闪闪的，一副傻笑，流里流气的样子，比其他人要高一个头。
说实话，老瞌长得不怎么样。肉鼻长脸，大嘴小眼。爱笑，一笑一脸皱纹堆积，咧出一口黄牙。
但是老瞌热情，见了面就问，“啥时来了？在家待几天？”村人常常说，“上学看不出什么。成绩好的不一定能混得好。成绩不好的，笨得不透气的说不定社会上倒吃得开。”这话适用于老瞌。
他毕业后在外跑动几年，回家就办起家具厂，名曰五美。生意挺好，在小村可谓供不应求，一骑绝尘。就在其他同行纷纷效法竞争时，老瞌却又目光长远，把厂建在了城郊，开始在城里办展厅，开工厂。
经营上坚持自己的策略，低价时就大量存货，高价时就抛售，薄利广销。同时，还帮着他哥做防腐保温防渗生意。雨天做防水，晴天卖家具。生活风风火火，生意红红火火。
他为人豪爽，也特别能看开事，在村里人缘很好，竟然又入选村民议事会成员，成为村里抛头露脸的人物。
很多时候，听他在小村群里发通知：
“免费换水表了，百利无害，请大家安排人做好准备。”
“创文明城了。请大家爱护环境，从自身做起。”
“这几天央视来我村采访，请打扫卫生，注意形象。”
虽然很多错别字，却体现出一份热心和责任。
老瞌还挺乐观向上，朋友圈里经常乐呵呵的豪言壮语，常常是忙忙碌碌、阳光向上的形象。
老瞌不是笨得不透气，他是大智若愚。
想以前他们弟兄四个，大家都为他父亲愁，他父亲自己也愁：四个儿子，这结婚办事、垫港置院怎么办？可有苗不愁长，事不但一个个办了，而且四个儿子都有了出息，干出了一片天地。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往事似乎还是昨天。他站在我面前，依然高高大大，只是腰有些弯了。衰颓的小院，他的寸头，也现出了星星点点白斑。母亲说他，“你看你现在干多好！”老瞌呵呵一笑：“唉，都大了，趁年轻，能张家就拼命张家呗。”“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一转眼，当年光屁股玩的伙伴们都长大了，我们都在一步步老去。这人生啊，算怎么回事？
老瞌爱玩爱喝，闲暇时，就是吃喝。与村里一帮人玩得热火。朋友圈常常见他们在一块喝。虽然感觉着亲切，却无法融入了。我早已不是那个吃吃喝喝、一口一个“讫”的乡人。他们的快乐与豪迈我享受不了，也正如他们不能接近理解我一样吧。（以前曾随老瞌参加过一次一班村村里人的喝辞岁酒，之后就没有再请过我，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环境阅历境遇不同产生了距离和隔膜。）但我却羡慕他们那种自在朴素的生活，那才是一种真诚热情的生活，那才是一种活力快乐的生活，是我所向往的却不能达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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