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访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院长陆林
随着人们生活节奏加快，竞争压力加剧，个体心理行为问题及其引发的社会问题日益凸显。护士被公认是易发生职业倦怠和心理问题的高危人群，特别是精神科护士，由于其所护理病人的特殊性，较普通护士来说工作更辛苦，风险更高，压力也更大，可能还面临着不被社会大众理解的尴尬。因此，关于精神科护士执业环境和心理健康的话题值得探讨。
北京大学第六医院(以下简称“北大六院”）是北京大学精神病学与精神卫生学的临床医疗、人才培训与科学研究基地，是世界卫生组织(WHO)北京精神卫生研究和培训协作中心，其医疗护理水平在国内精神病专科医院中名列前茅。日前，本刊编辑特别对北大六院院长陆林进行专访，围绕护士执业环境和心理健康等话题加以讨论。
据陆院长介绍，目前我国患有精神心理问题的人口比例达17.5%，总数超过两个亿。精神疾病在我国疾病总负担排名中居于首位。护士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病痛，经历生死离别，面对患者躯体、心理、精神行为的异常，容易遭受压力，可以说是精神心理问题的高风险人群。
陆院长说：“我的病人有一部分是各大医院的护士。”原来，陆院长现任中国医师协会睡眠医学专业委员会精神心理学组组长，是国内颇具盛名的睡眠治疗专家，很多患有睡眠问题的病人慕名找他治疗。据陆院长介绍，找他看病的护士一部分是由于自身心理方面的原因导致失眠，一部分是由于“倒班”导致睡眠节律紊乱。护士特殊的工作性质使其无法避免“倒班”，对于“倒班”所致的睡眠障碍，陆院长提供了以下建议：一是要建立正确、规律的睡眠习惯，“到时间了就要睡觉，说我今天有事扛一天，这样不行，生物钟就要乱了”；二是适当进行体育锻炼，比如游泳、瑜伽、跑步等等，都是对睡眠有帮助的；三是要有平和的心态，很多睡眠问题是由于焦虑、抑郁导致的，要学会调整自己的情绪。
另外，陆院长提到，工作和家庭的平衡也是护士在职业生涯中会遇到的问题。“好的护士要做到工作和家庭兼顾，至少要找到一个平衡点。要学会摆正自己的角色：在病人面前是护士，在父母面前是孩子，在丈夫面前是妻子，在儿女面前是妈妈。”陆院长说，家人和配偶的支持对护士的心理健康十分重要。护理人员要让家人了解自己工作的性质和意义，取得他们的支持和理解。“护理服务的好坏决定着医疗质量的好坏，与病人的生命安全和康复息息相关，护理和医疗同等重要。很多人对护理工作不了解，了解了以后就会支持。”每个行业都有其特殊性，一些职业健康问题也不是只有护士才会遇到。陆院长说：“一个健康的个体，具有四个特点。一是喜欢、热爱自己的工作并能够胜任它；二是拥有协调的人际关系，包括在工作中和生活中；三是具有家庭-社会支持系统，亲人、朋友、同学、同事，在遇到烦恼的时候能够理解你、支持你、帮助你；四是保持规律的体育锻炼和健康的饮食习惯。这样的个体才是一个完整的健康个体。”
据陆林院长介绍，精神科护士在日常工作中，除了需要具备综合科护理人员的能力，比如打针、输液、抢救等基本技能，更重要的是还须具备对病人精神心理症状的观察、了解、评估、执行治疗和护理的专业技能，因此，精神科护士在步入临床后，一般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专业训练才能胜任。如果医院能够为护士提供有效的培训，有助于缓解护士初入职场的工作压力。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和实践，一些能胜任并且愿意从事精神疾病护理工作的人员留下来了，而另一些不能胜任或不愿意从事这一行的人员就离开了。“拿我们北大六院来说，大部分留下来的护士都是很热爱这个工作的。”陆院长说。
然而，尽管护士本身的职业热情较高，但在工作的过程中，由于长期面对精神心理有痛苦的人群，病人不健康的精神心理状态势必会对护士的情绪造成影响，使其产生压力。“好比急诊护士经常要面对创伤、麻醉护士要面对手术的风险，都是同样的道理。好的医院，对护士群体要有减压措施。”
在这一点上，据陆院长介绍，北大六院主要从两个方面帮助护士应对压力。一方面，医院会为护士提供更多学习、进修的机会，提升其专业水平，使其能够更好地胜任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工会、护理部也会定期举办一些缓解护士压力的活动，如免费的芳香治疗、“护士驿站”团体活动等，在这方面医院会给予一定的经费支持。此外，医院也会配置充足的护理人力，以保证护士的正常休假，使其有机会放松身心，调节情绪。“对于我们精神病医院来说，护士对病人的同情、关怀、照顾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让病人放下思想包袱，配合治疗。所以在北大六院，不管是从管理角度还是临床治疗护理，都十分强调人文关怀。”陆院长说，医院希望通过种种关爱护士的举措，使护士对自己的工作产生兴趣，热爱这个工作，觉得做这个工作很有价值，很有意义。
有一种观点：“只有医院让医护人员满意，医护人员才会让病人满意”。陆院长对此深表认同。作为医院管理者，要为工作人员营造和建设好的执业环境和制度。如果一项制度大部分医护人员不满意，就是不合理的，医院要想方设法去改善。
提供令护士满意的执业环境，不仅需要医院作出努力，陆院长认为，国家和社会也要给予这个行业更多的支持和关注。要在全社会营造关心护士、理解护士、尊重护士的氛围，不仅病人要尊重护士，医生和医技人员也要尊重护士。“护理工作是比较劳累的，护士压力也比较大，这个行业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支持，享受更高的待遇。”据陆院长介绍，北大六院的医生和护士在奖金分配的时候，比例是一样的，这种做法放眼国内外没有几家医院能够做到。“提高护士的工作待遇，才能吸引更多高素质、高水平、高学历的人才从事这一职业。护士自身也要提高自己的能力和修养，多学习充电，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用实力赢得社会的尊重。”
陆院长提到，很多人认为精神病医院是医院暴力高发的场所，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解。“大多数精神病人心理上是十分痛苦的，渴望得到医护人员的帮助和理解，只要你真心对他们好，他们是能够感受到的。”当然，陆院长也提到，有一部分病人没有自知力，可能具有攻击性，这就需要护士用专业的眼光去甄别、评估和判断，做好自我保护的同时，有针对性地对病人进行引导。“不要和病人对着来，让他以为你要伤害他，而是应该有技巧地去对病人解释，让其理解你是为他好”。
对于目前社会上的“伤医”现象，陆院长也有自己的看法：“医学发展到今天，我们必须承认其本身具有局限性。有些疾病目前的医疗技术是不能解决的。有些病需要治疗，有些要姑息治疗，有些要放弃治疗。我们必须引导社会大众认识到医生不是万能的，理解、承认医学的局限性，而不是把绝望发泄在医护人员的身上。对医护人员施暴，没有任何人是赢家，都是输家。”然而，陆院长也表示，尽管有些疾病是不能治愈的，但医护人员对病人的安慰和照顾是永恒的，是可以做到的。作为医护人员，需要给予病人更多的人文关怀。“病人来医院是为了治病，不可能一上来就跟你打架。肯定是有原因才会产生纠纷。这个原因有可能是系统上的，比如看病难、等候时间长、医保报销等费用问题，也有可能是医患信息不对称造成的误解，还有可能确实是医护人员的态度和沟通问题。系统上的问题我们可能一时解决不了，但是其他方面我们可以通过给予病人更多的理解和关怀来解决。”
同时，陆院长表示，目前在医患纠纷较多的情况下，护士群体工作在一线，有更高的遭受医院暴力的风险。医院管理者应该把预防做在前，防范暴力以预防为主。在医院内建立“人文关怀”的氛围，号召护士体谅病人的痛苦、焦虑和不理解，多做些解释工作，多给予其支持和帮助，尽量减少纠纷和误解。如果纠纷一旦发生，医院毫无疑问要对工作人员进行保护，多配备一些安保人员，由安保人员出面解决，保护医护人员的人身安全。此外，医院决不能迁就医闹行为，出了事不能私下解决，要通过法律手段维护医护人员的尊严。对于精神上、心理上受侮辱的护士，一方面要请专业的心理治疗师对其进行及时干预，另一方面也要给予其支持和抚慰，给予适当的休假调整期。
“总之，”陆院长最后总结道：“护士是医院的员工，他们的健康状态、精神面貌和服务品质决定着医院的水平。护士好，病人才会好，医院才会好。医院必须采取有效措施改善护士的执业环境，关注护士的身心健康，才能维护自身的水平，形成两者和谐发展的局面。”
本文刊发于《中国护理管理》2017年第3期“特别策划”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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