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玲珑

——《世说新语》细读之一

 

山涛就是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个山巨源，魏时为“竹林七贤”之一，因与司马懿有亲戚之旧，在司马氏与曹氏争权的过程中，他或明或暗地站在司马氏一边。晋武帝司马炎篡魏称帝后，山涛历任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等显职。他在魏晋之际的士林享有盛誉，当时大名士王戎把他誉为“璞玉浑金”。史称他居官清谦俭朴，死后只有“旧第屋十间，子孙不相容”。

晋武帝一方面给他封以高官，一方面又仅给他薄禄，封官之高与赏赐之薄形成极大的反差。“天意从来高难问”，这引起晋朝官员们的浓厚兴趣，大家纷纷猜测个中原因。一天，东晋一代重臣谢安就此事“以问子弟”：何以“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对这个问题有多种可能的答案——

或者是由于晋武帝为人悭吝，封高官不过下道诏书，“打个白条”，好让山涛去搜刮百姓以自肥，而自己则不必破费财物，赏厚礼却不得不自掏腰包；

或者是晋武帝老谋深算，在各大臣之间玩弄权力平衡，使居高官者得薄赏，处卑职者享重赐，让朝中所有大臣都欢天喜地地为他效忠卖命；

或者是山涛任职期间政绩不佳，尸位素餐，身居高位而不办大事，“饷山涛恒少”是晋武帝对他的一种委婉批评，是年青皇上对这位元老重臣虚与敷衍。

但是，以上三种答案都将给回答者带来麻烦，要么犯当朝皇帝祖宗之讳，要么刺伤前朝重臣，那么，怎样解释“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这一事实，既能歌颂皇恩又能抬高重臣呢？谢安众多子弟都无言以对。还是那位以“善微言”著称的谢玄回答得最为得体：“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这一解释既恭维了山涛为人恬淡寡欲，为官廉洁不贪，又美化了晋武帝的宽宏仁厚，成人之美，一语颂扬了两人，你见过这么会说话的人吗？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八面玲珑，“快刀切豆腐两面光”，一句话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如此会说话的人在官场上一定左右逢源，不仅他叔叔谢安器重他，当朝皇上倚重他，假如他生活在西晋初年，晋武帝也同样会重用他，山涛更会极力举荐他。假如他生活在今天，肯定早就是我们大家的“公仆”了。

官场上必须圆融老到，升官与降职，走运或倒霉，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不八面玲珑行吗？

 

 

附原文：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世说新语·言语》

注释：

晋武帝，司马炎（236——290），字安世，温县（今河南温县）人。司马昭之子，司马懿之孙。公元265年代魏称帝，建立晋朝。山涛（205——283），字巨源，河内（今河南武陟）人。饷，赠与，赏给。谢太傅，即谢安，东晋名臣，官至尚书仆射，死后赠太傅，谥文靖。车骑，指谢安侄子谢玄，东晋名臣，淝水之战中功勋卓著，死后追赠车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