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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滞冬:张大千山水画艺术研究(二)

玉山画谈微信公众号:YSHT131

在当代世界文化的后现代格局之中,民族传统文化作为民族生存态度的表现,其对于个人心灵的慰藉与作为民族传承的条件与方式愈来愈受到重视,尤其是有着数千年连续不断的历史记录的中国文化,对于现在仍然以中国方式在自己土地上生活的数以十亿计的中国人来说,其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张大千等人在二十世纪所做工作的重要意义在于,他们为具有悠久历史且内容庞杂的中国绘画传统能被现代中国人所利用而给出了一个“翻译整理”版。

实际上,明、清以来的中画风气仅仅只是中国绘画漫长历史中积累起来的巨大财富中的很小一部份,但由于时代较近,很多人误以为这就是全部中国画传统,张大千等人将探索的源头上溯到明、清以前的元、宋、唐代的艺术中去,由此而扩展丰富了现代中国画家所理解的“传统”的内容。此外,并不是传统中的一切都对现代人有用,其中不少东西已经没有了生命力,张大千以一个现代艺术家的敏锐感觉来捕捉那些对现代中国人的视觉经验有所触动的东西,并将其组织到自己的作品中去,从而以个人的角度对传统进行了整理与提炼的工作。

中国绘画在二十世纪的社会革命中所受到的最大破坏,并不仅仅是艺术观念与审美原则的消泯,还有技术层面上专业界限的泯失,张大千则重新组织、建立了自己从传统中提取的技术体系,并与中国的艺术观念与审美原则结合在一起,变幻出中国绘画的二十世纪新传统。可以这样说,如果二十世纪的中国画坛没有张大千,那么我们对于中国绘画传统的具体样式就要生疏和隔膜得多,对于中国绘画传统精神的理解也要浅薄得多。

《西山初雪》局部 陈滞冬

张大千是一个技术型的画家,与毕加索一样,他也认为画家应当以作品来说话,画家的艺术主张、人生态度、历史意识、社会责任心乃至政治立场、哲学观念等等,都应当通过绘画来表达,这是一个画家引为骄傲的能力。

因此,要认识张大千,首先应当从分析他的绘画技法入手,从形而下的具体技术中,我们才有可能得到关于这个独特的画家在二十世纪风潮迭起的文化变迁中,如何坚持住自己的文化立场,并将其扩展为自己的艺术创造。按照中国绘画传统分类法,中国画因其描写对象被分为山水、人物、花鸟三大类。

张大千是三类都很擅长的全能画家。人物画是人类对自身的审视与表现,花鸟画是对自然界的微观反映,是对大自然所作的切片式的放大观察,山水画则是对自然的宏观把握与研究。这三个方面使用的尺度不同,标准也不同,但对画家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是限于技术难度与画家自身的情感倾向与能力局限,通常很难将三大类都全面掌握,即使如张大千这样的全能画家,在三大类中也有侧重。以其最终的成就来看,张大千在三类中肯定以山水画最为胜出,其次人物,再次花鸟。花鸟中又以花卉胜而不长于动物。这显然与中国绘画传统中宋元以后特别推崇山水画的思想倾向有关。

不过,就张大千个人的原因来看,则与他一生的后二十年中所创造的泼墨泼彩山水画法有关。如果没有他后期那一大批重要的山水画作品,则张大千在现代中国画坛上的重要性将要大打折扣,或许,我们会把他定位于一个完全承继而缺乏创造性的画家了。

《昼与夜 》局部 陈滞冬

由于张大千后期山水画对于中国山水画传统境界的新开拓,技法上的大胆创造与尽情发挥,色彩上对于传统的深度开掘和基于深刻理解的纵情幻想,正是这一切所形成的晚期创作高峰,使他此前数十年对于传统的试验与研究都具有了全新的意义。这正像如果没有齐白石晚年的变法,他早期的探索也就将失去意义一样。

张大千以尽其一生努力在绘画上所作出的贡献提示我们,中国文化作为东方文化的主干,有着与西方文化完全不同的素质,在现代世界多元文化格局中尤其对中国人具有独特的重要价值。

以中国绘画为例,其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发展出来的一系列重要的观念与技术,并没有随着中国传统社会的溃散而失去价值,在现代平民社会中,它反而有无数种重新组合的可能,当这种组合的情感韵律与现代中国人的情感韵律相契合的时候,中国绘画传统将获得新的生命。

现代中国人安顿自己精神家园的处所绝对不会在别人那里,它只会在自己的祖先所开创呵护、自己的子孙所维守享用的中国文化绵远流传的精神宏流之中。

《疏林映雪》局部 陈滞冬

一 张大千山水画艺术三阶段

张大千1899年生于四川内江,1919年赴日本学习染织技术,1921年返上海,从曾熙、李瑞清学习书法,开始收藏临仿古代书画名迹。从此,张大千在现代中国画坛渐露头角,开始了他漫长而丰富多彩的艺术生涯,直到以八十五岁高龄在台北逝世。

他先后在上海、苏州、北京、成都、重庆、敦煌、香港以及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国、台北等地居住、生活和工作,足迹遍及欧、亚、美洲诸国,可称是现代中国画家中游历最广的人。在海外活动的中国画家中,张大千的名声最响,其作品在拍卖行中价位最高。

当然,因为他自己特殊的生活方式与社会文化的一般规范往往发生抵牾等诸多原因,他也是引起争议最大的人。总的说来,好之者就其艺术而立言,推尊之到无以复加的境界;恶之者就其行为规范而立言,贬抑之到无视其艺术成就的地步。不过,从中国艺术的历史发展宏观角度来看,平心而论,两者都未免偏颇。

《贡嘎山》局部 陈滞冬

作为一个艺术家,尤其是一个已成古人的艺术家,我们应当以其艺术成就对于民族文化的发展所作贡献大小为评价的最终标准,在历史的尺度上,道德的评判终将让位于艺术的评判。

张大千作为一个中国画家,一生的艺术创作以山水画为主而贯穿始终,因此,研究张大千的艺术如果抓住山水画这条线索,其艺术生涯迭宕多姿的表相下会浮显出他自己终其一生都一以贯之的艺术追求的真相。因此,研究张大千的艺术,自应从其山水画这一方面入手。

如果仅就张大千的山水画艺术而论,他数十年间的艺术生活,可以大致分为三个时期。

《贡嘎山》局部陈滞冬

第一期:1919年——1944年,二十一岁到四十六岁。

这一期时间长达二十五年,是张大千山水画的临摹、学习期。

第二期:1944年——1957年,四十六岁到五十九岁。

这一期时间仅有十三年,是张大千山水画个人风格的成熟期。本来这一期历时应该更长,但1957年张大千突患目疾,严重影响了他的创作,使其成熟期突然提前结束。此后的八、九年间,是一个较长时间的沉寂期,不过,其后期山水变法的酝酿与试验,也在这一沉寂期内完成了。

第三期:1957年——1983年,五十九岁到八十五岁。

这一期前后共计二十七年,这期间张大千创作了大量的泼墨泼彩山水,将中国山水画推向前无古人的境界。他一生的绘画创作,也因这后期作品的光辉灿烂而迫使人们对其重新认识与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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