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运城

        二十四节气的“立夏”一到，运城的春天早已无影无踪。

        我们曾满眼春风地感受过桃花、杏花、梨花、油菜花的喧闹；味蕾大张地品尝过洋槐花、地菜、香椿、榆钱的清香；思绪飞澜地拥抱过南山的大风；看着那地上的绿草泛青，树丫的叶蕾天天变着模样......街上的绿树下满是单衣初试的风景，只有在春末临夏的季节，我们才可以欣赏到青女与熟女捂藏了半载的玉臂和腰肢，那是“春”交给“夏”的性感，是北方小城风情的絮片.......短暂的春天就像书页一样，在夏的热烈掌声中，很正式地一夜间翻过。

        初夏，屋里屋外两重天，屋里清凉的正好，可窗外白炽光般的阳光却没有一丝遮拦，让你眼睛炫着一种刺痛。走在太阳下，那叫初烤，是运城夏季给你客气而打的招呼。骄阳似火，烤过了收麦季节，地上那个热就像铁鏊子一般，那叫烧。
        运城的夏季，天空的云彩总是显得很吝啬，偶尔飘来火烧般的云霞，那也是地火蒸出来的云。在城市里生活，夏季从头到脚都是烫的，白天是直接烘烤的那种热，头顶，脚下，水泥疙瘩和黑柏油路赤裸裸暴晒着，屋子上的瓦片泛着覆膜似的白，干咧咧的。树下汉子的脸膛早已黑红，遮阳伞下面的女人们，面容涌着潮红，像灿烂的夏花......晚上，城市是保温箱的那种热，厚厚的热空气密密实实地裹着盐池岸上的万家灯火，地上的水泥、石板像过了火一样，光脚走过，起泡，屁股坐上，起皮。汗从人们头皮浸出，顺着额头流进眼角，漫着脖子在胸前与脊背上聚成湿地，汇成小流，拓在衣衫上。城市浸泡夜色灯红酒绿中，空调整天地哼，哼的灯泡都黄了，街上无尽的喧嚣也成了炙烤的温度......

        街头，夜市，烧烤是主旋律。羊肉猪肉木炭火，再来几把烤豆角。螺旋桨一样的风扇猛着劲儿吼着吹，烧烤摊的蓝烟伴着肉香、孜然香飞出去，漫回来，搅在头顶，挂在树枝。透过厚厚油腻的灯火，那分明是“色含轻重雾，香引去来风”的意境。

        那边是火烈的骰子声，一声气出丹田的“响”，一句声压四座的“踢”，何止一个“豪气”了得。继而，一声爆炸般的哄然群笑，一个汉子仰头连喝三杯冰镇扎啤，干了，顺手抓起两串烤肉，脖子从右往左猛地一扭，两根签子就秃了，那动作很英雄，有壮士殉节的果敢.......这边是烧烤炉旁的“小二”，略胖，敦实，一双小眼，眯起来只有鼻子与那厚实的嘴唇，只见他动作已娴熟到程式化，抹油、翻烤、撒料、抖火看不出半点生疏。忙里偷闲除了擦汗，还不忘看微信。问，如此温度，干嘛还穿个白大褂？答曰：老板让穿，光膀子难看。老板一听，头一扭，嘴一撇：切，让他光膀子试试？肉没烤熟，肚皮就熟了......

        六月，空气是炙热的，土地是烫熟的，麦子与太阳是一个颜色，人们匍匐在火一样的土地上，点缀在无垠干黄的底色中。汗水在人们的肌肤上汪洋恣肆，衣衫湿透，汗滴禾土，流入眼睛里酸酸的，流进嘴巴里咸咸的。麦垄里一丝风也没有，只有唰，唰，唰.......唦，唦，唦.......的镰割声，那声音像灼烫的铁锅里发出的，让人的灵魂在烧烤之中。一个麦季下来，脸晒的乌黑，唯有牙与眼珠子显得格外的白。

       那年夏季，家里没有空调，夜里凉席都是烫的。子夜时分，我迷迷糊糊，一身大汗，坐起来，眼睛不睁摸到卫生间，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清醒了许多。靠沙发，再入眠，大汗又起，捡起体恤草草一擦，干脆爬地板，地板微凉，入睡片刻暖热汗浸，挪地方，再汗浸，复而挪身，至天亮酷暑不退。第二天清晨睁开眼，酱红色的塑料地板上是一个个汗液粘出的“人体”印，很是滑稽......

       夏季， “不到运城非好汉”，运城的热，常常是恐怖与传奇的，太阳能把水晒烫了，但运城的太阳能把水晒红了。南山下，盐池中，那方方玫瑰红的池水，是盛夏热烈后的羞红，张扬着浪漫与火热。她是火神女惧怕运城的火炉天气，而丢下的一方方香汗的手帕，她是烧烤运城的温度计，是高温预警的红色信号。

       酷暑难耐，日子不失幸福，运城也有许多难以忘怀的夏季生活细节，品冰镇西瓜，喝冰藏啤酒，饮清凉的绿豆水，吃万荣凉皮.....大热天，称上一斤凉甜的“绿豆糕”，又可口，又解暑，那嫩绿的澄黄的颜色，那爽朗的口感，似乎伴随着毒辣的太阳吃才能吃出感觉......“万荣凉粉”很有名气，在酷热的日子，几个人坐在小摊的布蓬下，卖凉粉的大婶，娴熟地用刮粉勺在玉白般的凉粉陀上绕着一层层梯田般的纹路，于是，一把一把翡翠般的凉粉抓到碗里，放入金黄的芥末，滴上鲜红的辣椒油，舀上一勺蒜泥，再淋上一股酸咧咧的米醋，一搅和，大口吃，那种爽，足可以逼走那炎热的夏......在农村，门洞下吃饭是一种夏的标签，一家人围着温馨的小桌，桌上放着几碟子凉菜，主妇穿着短褂，把一锅煮好的面条用笊篱捞到一盆新井凉水里，冰好了，再捞出，然后泼上滋啦啦的热油，拌上翠绿的黄瓜丝，辛辣的芥末味、蒜泥味，便是晋南农村地道的凉面。一家人，一人一个粗瓷大碗，伴着门洞流过的凉爽的夏风，是一种值得怀念的夏的记忆。那种凉面只有就着门洞的凉风吃，只有配着鸡鸣犬吠的背景大音，那才是真味道......

       乡村里，屋檐下，静坐的老汉、婆婆是最凉爽的，因为他们心静，心静可以生风。大树下，小憩的老人是清凉的，因为他们知热方懂阴凉。夏天，是乘凉的季节，夜里，在院子里睡凉席看星星，听一家人唠嗑趣味轶事是一种悠闲的幸福。小时候，看着老奶奶手握蒲扇的样子，就是一种夏凉，因为对她们，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岁月带给他们处事不惊的从容。

       一方水土养，一种气候养育一方人，悠悠古风的河东人，生下来就是冻三九，烤酷暑，一辈子吃苦耐劳，饱经风霜，身上流淌着勤劳智慧的血脉，灵魂浸透着忠义仁勇的精神。灵魂是需要烧烤的，浴火的凤凰才会蕴藏火一样的生机，催发着一种积极向上的青春激情。
       我迷恋夏季，夏季风摆清荷，碧波荡漾.......夏季绿竹茵茵，凉风习习.......夏季丽水清泉，蛙声四伏......夏季兰香氤氲，碧纱如烟......    

       我钟情夏季，夏季把日子拉的悠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感受夜色，品味生活，享受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