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我的故乡在江汉平原上,种稻谷和棉花。做饭用的柴火,理所当然就是稻草和棉梗。这两样东西,燃起来的火,都是“嘭”的一声就没了。做饭的时候,得专人坐在灶口往里加燃料。不像山里人家,塞进去木头,可以管半天。
稻草和棉梗的火灰,很温柔,人们怕浪费,也是为了利用它,就发明了一种火罐,家家户户买一个。比现今煎药的罐子稍微大点,仿佛是为一只鸡一家人而定做。黑乎乎的,摆在灶台上。
灶旁,有一种特制的烧火工具,木头做成,带两个长齿。不好形容,故乡人叫它罐扒子。它是瓦罐的伴生物品,两个齿,正好勾住瓦罐的耳朵,往外拖。如同大人的手,揪住孩子的耳朵往家里拖。
之所以说它的大小正好为煨一只鸡而准备,是因为故乡有很多煨菜,而这些煨菜中,最高档最美味的就是瓦罐萝卜煨鸡。这道菜肴,不稀奇,餐馆酒店大都有。对于它,我写过专门的文字,此处不表。
蚕豆,我的故乡叫豌豆。豌豆,很多种吃法:油盐豌豆,焌豌豆,汽水豌豆。这样做出来的豌豆香脆,下饭,却很硬。家有老人的,牙口不好的,就把豌豆洗净炒炒,加味,放进瓦罐里,用罐扒子扣着它的耳朵,塞进灶火深处。做一顿饭的功夫,豌豆也煨熟了。拖出来,揭开,豆香味醇厚。入口即化,暖老温贫。
我们家里的菜园,辣椒茄子黄瓜豆角等都是奶奶打理。而唯独,那一畦土豆,是爷爷专管。土豆好吃,营养丰富,且容易种植。它还不讲时令,一年四季可以种可以长。记得那时候,角落里的箩筐总有土豆,奶奶最常做的就是煨土豆。
爷爷在集市上卖豆芽,和卖肉的是邻居。他眼见着肉啊骨头啊都被人买走,只剩下几块残缺的小扇子骨时,就打算出手。熟人,又是尾货,给一点点钱,也或者两斤豆芽,就帮人家把肉案子收拾干净了。
爷爷回来时,奶奶刚做好午饭。她洗净骨头和挑好的小土豆,在铁锅里炒香,盛进瓦罐,推进热灶灰里,把它捂得严严实实。一两个小时候,香味开始往外溢。不明就里的狗,到处打转转。到了下午饭的时间,奶奶把它拖出来,端上餐桌。不说吃土豆,光是汤汁泡饭,就是最好的了。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虽没挨饿,但也属于物质匮乏的时候。仰仗爷爷种奶奶煨的这碗土豆,让我们几个孩子有了好身体。
我的小伙伴们,想起瓦罐萝卜煨肉来,都会口齿溢香。这道菜,得等到冬天,红皮灯笼小萝卜出土时,买回半斤带皮的坐臀肉,切成大块,合着萝卜一起在铁锅里炒香,倒进瓦罐,煨几小时后拿出来。那个时候的肉味,不用多说,大家可以意会。我只想说说萝卜,它是粉的,但是没有融化。萝卜皮和萝卜肉呈分离状,但是没有脱落。
我发现,想说萝卜,也是徒劳的,味道并不能形容,只能用鲁迅先生那句话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再也没有那夜似的戏了,再也没有那夜似的豆了。
故乡人,把瓦罐和灶火的结合运用到了极致。到了秋天,芋头收获的季节,把小芋仔挑出来,倒进瓦罐,煨芋头。偶尔捡到一只甲鱼,灶火瓦罐煨熟,怕是皇帝也不曾吃过的美食。还有泥鳅煨黄瓜,煨才鱼,煨萝卜皮。萝卜切片晒干,用腊肉炒香,瓦罐里煨熟。还有更甚的,我的故乡人用瓦罐煨稀饭,煨米饭。
双抢农忙时节,一大早起来做饭,全家人吃了好上工。临走,主妇们抓几把米,淘好后倒进瓦罐,装满水,塞进土灶。中午回来,精疲力尽,有这罐子养人的米粥,就着辣萝卜条,是最好的补给。
那时候,饭是在铁锅煮,也有时用瓦罐煨。在铁锅里,把米煮到七八成熟后,盛进瓦罐,推进灶火里煨着。大人做工去了,孩子们放学回来,用罐扒子把瓦罐拖出来,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就着咸菜腐乳,可以吃几大碗。假若有猪油,挑一筷子,塞进热饭渗透,那是过年一样的美味。不过,猪油不能给多。有个小伙伴,以为猪油越多越好,偷偷挑了好几大坨。腻,不敢倒,犟着吃了,一直到现在,还不能见猪油。
瓦罐煨饭,最特别之处是罐底的那层锅巴,比现在的饼干好吃万倍。孩子多的人家,抢着撬锅巴,撬断筷子是常事,摔破瓦罐也是常事。打架是常事,哭闹也是常事。
最好笑的是,就算什么也不煨,瓦罐也不能闲着,灶膛也不能空着。那煨什么的?煨一罐水。还别说,常年煨菜煨饭,瓦罐缝隙里沁进了食物的香气,煨出来的水,滋味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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