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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13日，到高平的第一天，似乎老天也知道我们来凭吊两千年前的古战场，居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这是高平的第一场雪，当地朋友说，是迎接贵客的雪。
我知道，其实我们是“跪客”，我们应当跪倒在伟大的中华历史面前，吸吮那无穷无尽的文化和思想。
到高平来很偶然。一个做投资的朋友问我，有没有时间到高平，他们要去考察全域旅游资源。我问，高平在哪里，她说是山西。山西我很熟，近三十年来很多次到过山西，特别是二十年前，作为柯受良飞越黄河的现场总指挥，山西这两个字，在我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可是，我怎么不知道高平？
朋友说，其实就是长平，是晋城的一个县级市。
长平这两个字，倏忽点亮了我，我立刻答应了长平之行，哪怕要整整两天时间。
和两千年的历史相比，和当年被坑杀的四十万赵军士兵相比，两天微不足道。而且，用两天时间去吸收两千年的天地精华，非常值得。
两天的行程，还是有一点辛苦，很久没受过这样的苦了。正好在冬季，气温在零度以下；正好下着雪，路不好走，有的地方车开不上去，还要下车雪中步行，所以常常是身上没有了热气，手被冻僵了。但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在冰冷但是清新的空气中，看着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登上一道道关隘和一座座村落，瞻仰战争的一处处遗迹，脑细胞格外活跃，想了很多很多。
可以算作战场冥思吧！
长平之战在史书上记载很多，简而言之，是先秦列国争霸战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战。两个强国，秦国和赵国，为了争夺弱小的韩国的上党地区，出动百万大军，历时三年，最后以赵军大败而结束。最为震撼的，是秦将白起竟然坑杀了赵军降兵四十万人。当然也有历史考据者认为四十万这个数字不可信，当时整个中国人口有多少，居然一次战役投入百万之众，还杀害了四十万？
我想，我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只想从历史中读出对今天的启示。
历史是不能假设的。
当地朋友引用已成定论的说法，说长平之战是秦统一中国的最重要一战，也是战国历史的最后转折，此战之后，已经没有力量可以阻止秦统一中国的脚步了。
那么，如果白起没有胜利，秦最后可以统一中国吗？也许也是可以的，但是，也许要经过更多的战争，经过更多的杀戮，用更多的白骨来成就这样的结果。
也许，战国群雄继续鏖战，各自发展，中华大地成为现在欧洲一样，有很多很多的小国同处，战争和和平连绵不断，直到各自习惯对方的存在。
大一统的中国固然是现实了，这大一统也是无数的白骨堆起来的。
在长平之战纪念馆里，当我面对那层层叠叠垒在一起的堆堆白骨的时候，特别是看到白骨堆中那些明显瘦小似乎未成年人的尸骨时，这个想法尤其强烈。
战争中有很多很多的个人因素，主帅的作用和全军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我们去看了骷髅头庙。名字的由来，是战后若干年，人们捡了一个最大的骷髅代表四十万亡魂，建庙祭祀。
据说，唐明皇还是太子时，曾经路过此地，对长平之战的惨烈触动于心，所以登基后，曾专门到此祭奠。当然，登庙的台阶很窄很陡，李隆基能不能走上来，我还是表示怀疑的。但是，骷髅头庙中确有一块明代的石碑记载了此事，也许确有其事。
庙里大殿供奉了两尊像，看庙人告诉我们，一尊是赵括，一尊是他的夫人。
我当时说了一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寺庙供奉赵括像呢！
赵括这个人产生了一句成语：“纸上谈兵”。因为是战将赵奢之子，熟读兵书又善于表达，被世人看作军事奇才。但是，知子莫如父，赵括的父母非常了解他只不过纸上谈兵而已，坚决反对他上战场实操。
这一点，在长平之战中被不幸言中。
长平之战的开始，赵国派老谋深算的老将廉颇为帅，廉颇知道秦军远来，后勤补给困难，急于求战，于是，坚守不出，双方对峙两年多。秦军在只得无功而返的时候，使用反间计，使得赵军易帅，由赵括披挂上阵。结果这位主帅推翻了廉颇的战略，采取了主动出击的战法，赵军反而被秦军所围，四十多天后，断粮多日的赵军突围，大败，赵括也在突围中阵亡，四十万赵军降秦却被杀害。
在骷髅头庙，我有两点感悟：第一战争是两军的较量，更是两军主帅的博弈。一支军队，如果遇到了一个刚愎自用又糊涂透顶的统帅，那么，等着这支军队的命运，只能是失败。
第二，赵括是败军之将，他的失误导致了赵军大败，四十万人被坑杀，可以说是十恶不赦之罪将。但是，却被供奉在庙中当作神，不知道附近被埋葬了两千年的累累白骨作何感想！这说明，中国传统的“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和等级观念是何等的根深蒂固。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说赵括也是出于无奈，后方的权臣在逼迫他主动进攻。历史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空间，也是战场，供历史学家去纵横捭阖，我不置喙。
我当然相信，很多的战场行为也是无奈之举。
白起何尝不是呢？
在高平，有一道菜叫“烧豆腐”，就是把豆腐切成一寸见方，两面煎黄后下水煮，沾上蒜末和韭菜花吃。当地人把这看作是吃白起的脑子。因为豆腐是白的，白起正好姓白。这说明了白起在这一带属于“罪大恶极”。
当我登上安贞堡传说中的白起指挥部，身临其境也是设身处地地为白起着想的时候，我突然有点体谅白起了。
他通过运筹帷幄的高超谋略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俘获了四十万降兵，这个数字几乎和自己所统帅的军兵数量相当，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应这些俘虏，还要随时准备镇压这些降兵的暴乱，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着。他似乎只能采取这样的做法。
因为白起的任务，是为秦王攻城掠地，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顾一切。设想，如果这四十万人再次暴动，和秦军厮杀成一团的话，长平之战的胜利成果也许就化为乌有，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实际上，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的目的也是政治，是政治家稳固和扩充自己手中的权力。无数战士的奋力厮杀，自己的灰飞烟灭，成就的是政治家的事业而已，就连将军们，哪怕再功勋卓著，也会被政治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白起最后的命运，也说明了这一点。
战争是惨烈的，长平之战是惨烈战争中的惨烈者。这里留下的丹河，据说是鲜血染成的“丹色”，《帝王世纪》中说：“晋阳之围，悬釜而炊。长平之战，血流漂卤。”这里的“卤”，就是“橹”，血流连橹也飘起来了。
这里还留下了箭头村这样的地名，因为四十万降兵大都是箭射杀的，无数的箭头在高平留下来，箭头村的地名也是由此而来。
在长平之战纪念馆里，有一首明代诗人萧启的诗，是古人对更古的人的一段言简意赅的总结，记录于下：
驿路临长平，驿亭绕古水。枫叶饮寒涛，云林接幽谷。丹河留旧名，战场作新陆。厥彼赵公子，徒把父书读。临阵谋既疏，一败身即仆。致彼不仁徒，得以肆骄毒。四十万雄兵，仅留二百卒。枯骸盈山坑，英魂伏岭蔚。丹水游不回，母言真可复。
但是，就算是经历了这样惨烈的战争，两千年来，这里的人民仍然在创造新的历史，新的文明。高平的四百多个村庄中，居然留下了两千多座寺庙，其中不乏开化寺、铁佛寺和崇明寺这样的瑰宝。还留下了永宁寨、苏庄村这样保存完整的明清古民居。这些，都让我叹为观止。
更重要的，是这里留下了民风淳厚的百姓。几乎在每一个重点的寺庙里，我都看到了看庙的村民，看到我们的到来，他们由衷的兴奋，解说起他们看护的庙宇，绘声绘色，头头是道。看护铁佛寺的村民，已经是第四代了。我说，其实这些看护者也是一道风景。
高平其实里北京不远，在北京不远的地方有这样的瑰宝，我居然没有感受到光芒，只能说我的孤陋寡闻。当然也可以说是这明珠之上还有一些遮挡光芒的灰尘，所以，下面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再就是帮助拂去这些灰尘。
高平的宝贝太多，有机会还会再来，希望更多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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