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与现实

艺术作品是创作者用各自的媒体手段按照想象虚构出来的。它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现实。我常常很陶醉于徜徉在这种虚构与现实之间的穿梭往返。

在我个人消费的单子上，除了购买音乐会的票之外，最多的是购买了即兴的现代舞蹈演出票。这方面的花销远远大于看电影的开销。虽然电影是出了名的善于摆弄'虚构与现实’之间的互动，但当我坐在电影院里，尤其是在看好莱坞的电影时，由于有时在电影还没有结束之前就已经猜出了剧情和戏剧冲突的安排模式而感到很无聊，有浪费时间的感觉。加上好莱坞电影的音乐也是煽情的居多，音响动态也是常局限于重低音之类老一套模式。相比在现代即兴舞蹈的演出中，情况就会很不同。它会出现在常理之中的惊喜。一些让我难忘的独舞晚会，常是独具匠心，每一个节目会有各自的创意原点，和经过细心筛选的相配的音乐。这种音乐常常很有新意，而又合理。现代即兴的舞者，用肢体的语言，这个在现实中类似你我的身体肢体，作为艺术表达的媒界，传达出舞者内在的思维和音乐感，营造出一个艺术的时空感，形成了一个虚拟的艺术世界。

在我选购的音乐会的票中，其音乐风格是多种多样的。在音乐厅里聆听交响乐现场和听高清真的唱片是有性质上的不同的。这个不同在于，现场的声源不仅仅是从台上传来的各个声部和音色的流动，还有从建筑，和内部座位上的听众身体反射回来的声音，有音乐动态在全方位的感受，包括演奏者在演奏中的移动，呼吸以及听众们小心翼翼地端坐着，从而共同建立起来的聆听音乐的空气状态。这个负责传输音响的空气状态在时间里，产生了live的互动。它是'虚拟’和'现实’的结合，如果有人大声咳嗽，走动等，就破坏了'虚拟’所需要的环境。相比之下，当细心聆听录音时，可以回想起这样现场音乐会的具体感受。但是绝不会出现有人干扰虚拟的环境，也不会有人会演奏的不太好，或不同，或意外等等挑战。就好像一个是在现场看足球比赛，而另一个是看事后的转播，内容相同，但是由于时间与场合的不同，感受不一样。

说到意外，也正是必须现场聆听即兴音乐的关键之处。即兴音乐的魅力，就在于所有前生今世累积的知识和经验，技巧和表达，都在生命中这一瞬间产生和发现。演奏者和听众们共同存在于同样的虚拟和同样的现实之中，存在于同一个'当下’。然而演奏者是'虚构’的主动创造者，而听众们则是被动的创造者。开演前无法完全知道其演奏的内容，如同人生，不可预测。不过，所有的意外，都会变作音乐上新的增长点。当然，这里面会因为有各种不同的音素，从而造成各种不同的音乐结果。如果有人说即兴音乐没有质量，那就是太误会了！比如，MailsDavis的即兴，被录制了下来，成为一个音乐语言的经典。让我们这些无法聆听到现场的人也有机会去学习他的即兴创作。如果能听现场，那肯定是难以忘却的人生经历！当有经验，有修养的音乐人组合在一起，或者是长期共同合作的音乐组合在一起，会立刻将音乐的色彩勾画出来，达到他们想要的音乐状态，并在分分秒秒之间都有可能生长出新的音乐。这种在变化和流动中的即兴音乐，因人而异。当然也存在有同其他演奏形式类似的天上地下的质量差别。许多喜爱即兴音乐的听众们也知道，哪位音乐人，哪个小组会出什么动静，以及会带来多少的惊喜，从而流连忘返。这种演奏的形式和内容，目前在国内还属于'新产品’。有待开发。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由于它和中国民间传统有某些近似之处，更多的人们会很快喜欢它。改天我要分享一下自己对即兴音乐由不懂，变为大爱的过程。

中国民族乐器的音乐会，很有必要聆听现场。因为在电视和广播里常常和现场的实际声音有很大的距离。这个距离在于，民族器乐的个性化音色，它如同我们的皮肤一样，我们每个人的声音的音色一样，很有个体的细微差别之处，它一旦经过电声，会成为另一种音色。在日本的东京就建造有许许多多的室内乐音乐厅，以及专门为民族乐器音响特点而建立的音乐厅。比如，东京的纪尾井音乐厅。我曾在这里留下了在一天之内，举办了两场由不同的曲目构成的个人独奏音乐会的记录。在这个音乐厅里，音乐的声音不仅仅是从我手里的琵琶中传出的，更还有来自六面的现场实地空间的回应，以及由人们的身体和虽音乐而呼吸构成的'气场’，那种位于虚构与现实之中的现场的回应。琵琶是一个不容易'讨好’人的乐器。因为它不具有如同二胡，笛子，小提琴，萨克斯等乐器那样的，优于演奏连绵不断的旋律的音响特点。但是，由于它从原始使用大拨子演奏发展到了如今使用手指演奏的技法，这不仅仅是演奏法的丰富，而更是打开了使用新的音乐语言的可能性。我发现，这个可能居然是无限的！不过到目前为止，当我在演奏琵琶与乐队的协奏曲时，还会担心会出现音响不平衡现象，弄不好还会暴露出琵琶实际上是一个在音量上也非常有限的乐器。这种实际状态，很需要作曲者非常周全和谨慎地为琵琶写曲子，寻找到琵琶在协奏曲中担当独奏角色的必要性。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曾有过一些让我对现场音响感到满意的协奏曲演奏会。比如，有一次是在日本大板的SymphonyHall，我当时演奏的是三木稔作曲的?琵琶协奏曲?。琵琶是完全的自然音响，在大乐队的协奏下，我听到了自己的琵琶声音在音乐厅六面墙构成的空间里回荡，以及和乐队交融的呼应。当然作曲家三木稔是出了名的贯通和掌握民族乐器和西洋乐器法，并能把民族乐器现代化的作曲家之一。这个大板的音乐厅比在东京的非常有名的三得利音乐厅的音响要好。还有一次是在莫斯科。我当时演奏了一整个晚上的琵琶协奏曲。其中有一首是来自坐在乐队中拉中提琴的苏联作曲家写的琵琶协奏曲，一首是瑞士作曲家，爵士萨克斯音乐家写的作品，一首是中国作曲家的作品，还有一首是我自己为这场音乐会而写的作品。也许由于作曲家本人也在担任演奏的原因，当然更是由于这个弦乐队是莫斯科的独奏家们组成的，个个演奏技巧高超，游刃有余，控制自如！在指挥的合理控制下，让琵琶找到了坐在舞台正中担任协奏曲中的独奏身份的必要性，以及有能力给出来现场所需要听到的音响。换句话说，如果现实的音响不平衡，就会使得虚构的艺术境界不能完美成立。

在我买过的音乐会的票中，也有在门口剪票处，还放着一盒子的耳塞，让听众们按各自所需，自由拿取，以便在听音乐会时使用。因为那个音乐的最大特点就是吵！演奏家们运用大量的，各种不同的噪音来演奏。比如，打击乐，钢琴等也都会给插上电，在已经够响的自然音响上，再加上噪音。总之，没有不被变形了的乐器。为什么这么做呢？为什么不呢？机械时代，大城市时代，已经大量毁灭了人类原本安居的田园。我们的家乡，从绿色植物的森林变为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世界各地一直在减少耕地，机器和大型超市取代了人类的最初的手工劳动，以及那些一方面销售日常用品，另一方面提供镇子里的人们聚会和交流的私人小店铺。在目前地球环境已经遭到损坏的情况下，还有人热衷于核能原，甚至核武器。还更有些有独裁野心的政治家们，不顾人民的死活，让战火的硝烟不灭，使得人们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不过，我还是很难喜欢听这样巨大的'噪音工厂’，更愿意去寻找一种有诗意和幽默感的'虚构与现实’的有效表达。

网络时代，最终人情也变得越来越虚拟。不管如何，电子化的虚拟交流，还是代替不了亲人朋友之间在实际相聚时的拥抱和握手，那种人类所需的，存在与同一个实际空间中的亲情。Hi，突然联想到，在下次去北京挤公交地铁时，如果赶上人碰人时，一定会提醒自己，忍让为先。毕竟，总是'有缘才相聚’。哈哈…

再说了，没准，某一个'实际’的相遇，会转换成为下一个艺术的'虚构’！

（文）杨静

30.11.2016於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