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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老 父
山东德州市陵城区一中 苏冬梅
窗外又飘起了丝丝白雪，已经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可老父再也看不到了，他已经在第一场雪来临的前两天入土为安了。
老父亲喜欢雪，喜欢在雪中怒放的梅花。整理他的遗物，墙上是他最喜爱的毛泽东诗词书法挂历，每一张都是疏梅怒放虬枝飘逸，翰墨淋漓大气潇洒。封面则是毛泽东的咏梅词：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是毛泽东读陆游《卜算子.咏梅》反其意而用之写的一首词。词的寓意自是不消说的。
图：小作者父亲书法
可我以前，竟不知老父如此喜欢这首词。我过去见他写的大都是隶书，写在薄薄的黄裱纸上，厚重古板，我不太喜欢，从来没有想收藏它们给他装裱一下的念头。
收拾他的遗物，才发现那用纸夹夹住挂在墙上的，竟还有厚厚的两摞，大都是行草。我不会欣赏书法，只是觉得好看，飘逸隽秀，舒放有致。写的最多的便是毛泽东的这首咏梅词，还有王冕的《墨梅》、齐己张谓的《早梅》等。一时间竟有些喉头哽咽。
这些黄裱纸已变得如此薄脆，有的稍稍一动便似乎要断裂飘落。父亲写了有多久了呢？每次回家来去匆匆，只是给他买些吃的，以为人老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便也罢了，又有血栓后遗症，左手早已无力握笔，以前他要买毛笔买书帖也总是敷衍唐塞，却沒想过这是老父唯一的喜爱了。
村里每家的红白大事，凡是用字的地方都是父亲捉笔的。那方方正正的双红喜字，摇曳多姿的楹联挽联，都由父亲一手包揽。父亲剪纸裁张，既一丝不苟，又乐此不疲。别人或答谢一盒烟，或敬送一只鸡，都能换来父亲绽放的真切笑容。而这种乐趣，我又何曾站在老父的角度替他想过？
写得最多的还有这样两句话：不求大隐藏人海，且伴清贫读我书。
日子真是清贫啊。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尤其是飘雪的日子，什么活也干不了了，父母亲总爱做一种美食——大火烧。那时冬天只有白菜可吃，偶尔打上一两枚鸡蛋。母亲善做，把每一张火烧都是鼓鼓的馅，薄薄的皮，最后再用扣碗仔细地切去边缘，摁好，看上去圆圆的，精致漂亮。父亲会烙，锅里一滴油都不抹，锅热之后，火烧下锅，便要注意火侯，在锅底左右两边各置一根烧着的玉米秸秆，要燃得从容淡泊，不急不徐，那锅里的温度方才相宜，锅上锅下都是父亲一人负责，每次都极成功。那火烧烙得真是焦黄酥脆，内外兼修，面香馅香俱出。我总是放学一进胡同口便闻见了这白菜火烧的清香，飞奔而进，扔下书包便去拿火烧，父亲看我吃得欢，满足得烙得更带劲了。以后，下雪就成了我盼望的日子，火烧，也成了我永难忘记的美味。
也是一个冬日，大雾弥漫，我要早起回县城上高中。刚到村口便被大雾包围了，天色还很黑，冷气浸人。父亲陪我骑了一段，到了大路上。道是极熟的，我对送我的父亲说，回去吧，我不害怕。父亲应着。我便一个人赶路了，路上树也不见，人也不见，只能听见车子发出的摩擦声。不知骑了多久，突然，咔噔一声，我蹬不动了，心中刚一紧，后面就远远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怎么了？我的心登时安下来了，父亲还在送我。等他近前，见是车链落了，便为我整理好。我坚持让他回去，他依然应着。我奋力向前，天色渐白，回首身后，一片苍茫，不知父亲是否还在后面。
父亲病得突然，我还在惊慌失措中，他就已不能言，不能饮，不能食了。元旦去看他，他还红光满面，和邻村来玩的老友谈茶论道，一周之后，竟突然吐血，如此衰弱了。只有姐姐觉出了异常，吐血的前一天，姐姐去看他，他竟捶床大怒：“你又去上班了吗？不能去了，快去给士才(姐夫的名字)看腿吧，你看他的腿都成什么样了！”姐姐大惊，又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应是老父对姐姐最后的牵挂了。老母对老父异常的感觉更早，他近半年的脾气尤其坏，对老母尤为苛责挑剔。每次回家，避开父亲，听老母讲述，老母都是含了泪的。那一阵，我几乎对老父生了怨。现在想来，应是担心自己走后老母孤单，不想让她过多的想他吧！因为有一天，艳阳高照，他竟突然对母亲说，我走后，你要是害怕，就把灵堂设在儿子那边吧！
老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脸色骤然变黄，眼睛一闭，两颗清泪从眼中涌出，顺颊而下。姐姐说，父亲这一辈子不容易，竟是哭着来哭着走的。在我看来，那是老父对生活对生命的不舍之泪啊！几年前的脑血栓，左手左腿已不灵便，他仍然坚持练字！杂志报纸上别人的书法作品，都被他宝贝一样收藏着。他还常常对人说，我感觉这半边有劲了，明年应该就能扔下拐杖了！
我怎么就信了呢？
曾经，我想为老父买一些上好的宣纸，让他为我抄写一本《诗经》，也好打发他平时闲暇的时光；曾经，哥哥说，我要拿出几天功夫听咱爸讲古，写成小说肯定传奇！可是，这些心愿都成了永久的遗憾！
老父的五七快到了，姐姐亲手为他扎了漂亮的纸花，说以后再也不能为老父做什么了；哥哥这几天也在忙着为老父做烧七用的箱子，红红绿绿的，看了令人伤感。我，只有聊叙往事，以示祭奠。
父亲，你若想我，春节前后，就给我托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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