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代表有话说
很多老课文，之所以在我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并非因为它是文学经典，而是因为它是我的童年伙伴，就像妈妈做的菜，即使很普通，但味道却总是诱人，让我一辈子回味。
但今天的这篇老课文不同，它让我感动，首先是因为它的文学性，套用语文老师的话，这篇课文是一篇“思想性和艺术性兼具的老课文”。
那时候并不清楚这篇《穷人》是真正的“大家小作”，更不知道托尔斯泰的大名。只是觉得其语言质朴动人，人物善良可敬。学这篇课文时，我家的日子比桑娜阿姨家强不了多少，所以更能感同身受。
这篇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性格，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会读得泪下如雨。正像语文老师说：“这篇小小说，是小学教材中藏着的文学和精神宝藏。不仅小学生可以读，中学生、大学生都应该细读，成年后也应该反复再读。”
1945年的今天，托尔斯泰永远离开了我们，为了向这位伟大的作家致敬，也向小学教材中难得的经典篇目致敬，我请教了语文老师，对小说做了细致点评。点评过程中，我多次落泪，数度哽咽。
感谢这篇经典课文，让我人到中年还可以享受哭泣……
课文重读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渔夫的妻子桑娜坐在火炉旁补一张破帆。屋外寒风呼啸，汹涌澎湃的海浪拍击着海岸，溅起一阵阵浪花。海上正起着风暴，外面又黑又冷【自然环境，暗示当时的社会氛围。残酷，阴暗，粗暴，危险】，这间渔家的小屋里却温暖而舒适。地扫得干干净净，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熄，食具在搁板上闪闪发亮。挂着白色帐子的床上，五个孩子正在海风呼啸声中安静地睡着【室内为社会环境，温馨，温暖，干净，安宁，与室外环境构成鲜明对比。其实这是主角桑娜精神的外化。但在整个自然环境的巨大阴影中，小屋清贫且单薄，其温暖也非常有限。这里既是黑暗与光明、寒冷与温暖的对比，也是巨大与微弱的对比】。丈夫清早驾着小船出海，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桑娜听着波涛的轰鸣和狂风的怒吼，感到心惊肉跳【交代背景事件】。
【第一段环境描写非常精彩。室内环境与主角同质，同时又和室外大的自然环境构成鲜明对比，情节冲突已暗含其中，人物命运也呼之欲出。经典小小说篇幅短小，必须字字千金，句句精彩。】
古老的钟发哑地敲了十下，十一下……始终不见丈夫回来。桑娜沉思∶丈夫不顾惜身体，冒着寒冷和风暴出去打鱼，她自己也从早到晚地干活，还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孩子们没有鞋穿，不论冬夏都光着脚跑来跑去；吃的是黑面包，菜只有鱼。不过，感谢上帝，孩子们都还健康。没什么可抱怨的。桑娜倾听着风暴的声音，“他现在在哪儿？上帝啊，保佑他，救救他，开开恩吧！”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胸前画着十字。
【详写桑娜一家生活窘迫情况。冒险出海，生存艰难，忽视了这段描写，就很难理解下文收养邻居家孩子时的两难心情。这里已经预设了矛盾冲突。】
睡觉还早。桑娜站起身来，把一块很厚的围巾包在头上，提着马灯走出门去。她想看看灯塔上的灯是不是亮着，丈夫的小船能不能望见。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风掀起她的围巾，卷着被刮断的什么东西敲打着邻居小屋的门【巧妙过渡，大家之作，处处匠心】。桑娜想起了傍晚就想去探望的那个生病的邻居。“没有一个人照顾她啊！”桑娜一边想一边敲了敲门。她侧着耳朵听，没有人答应。
“寡妇的日子真困难啊！”桑娜站在门口想，“孩子虽然不算多——只有两个，可是全靠她一个人张罗，如今又加上病。唉，寡妇的日子真难过啊！进去看看吧！”
桑娜一次又一次地敲门，仍旧没有人答应。
“喂，西蒙！”桑娜喊了一声，心想，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猛地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生炉子，又潮湿又阴冷【又是环境描写，与第一段呼应。此处，家也已经“失守”，它不再温暖，不再光明】。桑娜举起马灯，想看看病人在什么地方。首先投入眼帘的是对着门放着的一张床，床上仰面躺着她的女邻居。她一动不动。桑娜把马灯举得更近一些，不错，是西蒙。她头往后仰着，冰冷发青的脸上显出死的宁静，一只苍白僵硬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从稻草铺上垂下来【简短几句话，人物如浮雕般显现】。就在这死去的母亲旁边，睡着两个很小的孩子，都是卷头发，圆脸蛋，身上盖着旧衣服，蜷缩着身子，两个浅黄头发的小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显然，母亲在临死的时候，拿自己的衣服盖在他们身上，还用旧头巾包住他们的小脚。孩子的呼吸均匀而平静，他们睡得正香甜【死与生，冷与暖，母亲的惨状与孩子的恬静形成对比，刺痛人心。母爱是这所房子中剩下的最后一丝光明与温暖，它也正在消散】。
桑娜用头巾裹住睡着的孩子，把他们抱回家里【行动上毫不犹豫】。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觉得非这样做不可【心理上还有矛盾】。她把这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让他们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连忙把帐子拉好。
桑娜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她忐忑不安地想∶“他会说什么呢？这是闹着玩的吗？自己的五个孩子已经够他受的了……是他来啦？……不，还没来！……为什么把他们抱过来啊？……他会揍我的！那也活该，我自作自受……嗯，揍我一顿也好！”
【这是精彩的内心独白，属于心理描写。桑娜面临艰难的抉择，其内心的煎熬是意料之中的，她作出的选择也是意料之中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桑娜的选择，会不会被操劳的丈夫同意。这里的描写，用术语就叫做“蓄势”，有心的读者能从中感到情节的张力，于是和桑娜一样担心渔夫的态度。】
门吱嘎一声，仿佛有人进来了。桑娜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没有人！上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叫我怎么对他说呢？”……桑娜沉思着，久久地坐在床前。
【这处细节实在精妙至极！如果删除，直接进入下一段也是可以的，但那撼人心魄的力量就少了三分。这依然可以称作“蓄势”。前面我们说，小小说要惜墨如金，可是，关键细节却必须要有，甚至可以泼墨如水。】
门突然开了，一股清新的海风冲进屋子。魁梧黧黑的渔夫拖着湿淋淋的撕破了的鱼网，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嘿，我回来啦，桑娜！”
“哦，是你！”桑娜站起来，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瞧，这样的夜晚！真可怕！”
“是啊，是啊，天气坏透了！哦，鱼打得怎么样？”
“糟糕，真糟糕！什么也没有打到，还把网给撕破了。倒霉，倒霉！天气可真厉害！我简直记不起几时有过这样的夜晚了，还谈得上什么打鱼！谢谢上帝，总算活着回来啦。……我不在，你在家里做些什么呢？”
【这是一段精彩的对话，不仅补写出渔夫的艰难，同时显示了人物的性格。有了这些交代，桑娜为难的心情更加真实可感，渔夫最后的选择也更加感人。】
渔夫说着，把网拖进屋里，坐在炉子旁边。
“我？”桑娜脸色发白，说，“我嘛……缝缝补补……风吼得这么凶，真叫人害怕。我可替你担心呢！”
“是啊，是啊，”丈夫喃喃地说，“这天气真是活见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这句加得也妙！沉默中有逼人的气势。这样的文字，“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沉默时，两人各自在想什么？读者不妨“补白”】。
“你知道吗？”桑娜说，“咱们的邻居西蒙死了。”
“哦？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昨天。唉！她死得好惨哪！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们那么小……一个还不会说话，另一个刚会爬……”桑娜沉默了。【读到此处，我流泪了。】
渔夫皱起眉，他的脸变得严肃、忧虑。“嗯，是个问题！”他搔搔后脑勺说，“嗯，你看怎么办？得把他们抱来，同死人呆在一起怎么行！哦，我们，我们总能熬过去的！快去！别等他们醒来。”【“你看怎么办”，问妻子其实是在问自己；“我们，我们总能熬过去的！”两个“我们”，简单的词语重复，其中的复杂情感，读者没遭受过生活之苦哪能读懂？既是受过苦、不到中年又哪能体会得到？】
但桑娜坐着一动不动。【单句成段，引我泪下如雨。增添了情节的妙趣，使文章更为张弛有度。】
“你怎么啦？不愿意吗？你怎么啦，桑娜？”【语言如闻】
“你瞧，他们在这里啦。”桑娜拉开了帐子。【情景如见。前文一再蓄势，这里突然松开了发条，此时，你也哭出声来了吧？】
【小说的结尾也是小说的高潮，叙事颇有点欧·亨利式的味道，但绝不刻意。虽然说文无第一，但托翁与欧·亨利之间的距离，还是差出数百个赵树理的。】
【最后谈谈叙述视角，这在小学时是学不到的。小说一直以桑娜作为明线和主角来描述，事情都是从桑娜的视角来写的；但真正担起家庭重压的，却是她的丈夫，但这位丈夫却在小说中始终隐藏着，直到最后一个场景才出现，并且一下子成为小说的主角，暗线和主线融为一体，妻子和丈夫融为一体。这样的叙事，不可谓不高超。如果从渔夫的视角叙述，小说无论如何写都很难感人；或者换成“全能视角”，也无法取得撼人心魄的效果。】
【说明】本文由“老课文”编辑创作，重读老课文，好似旧友重逢。本号已参与版权保护协会，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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