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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地跨越艺术的盲区 ----萧澍诗集《空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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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地跨越艺术的盲区

----萧澍诗集《空地》序

◆被窝先生

    现代汉诗遭遇“网络诗歌”的崛起,是近年来中国诗歌界最大的变化。作为上世纪末现代汉诗争鸣的延续性产物,这种变化使所有现代汉诗作者继续陷入“言说的权利”的涡旋深渊。

    对诗歌本质殊少触及的争鸣是可疑的。无论是“精英对话”,还是“平民口语”,对诗而言都必须成为真正的“诗歌话语”。否则,这种争鸣就只是在社会学范畴或泛文化角度谈论诗歌,缺少基本的诗歌批评的轴心指向。

    当然,作为一种特定的机缘,正是网络诗歌的崛起这个变化,使我发现并结识了大西北的优秀诗人萧澍女士。

长期以来,现代汉诗批评界是将“女性意识、女性经验”这一题材本身当作了“女性言说”的艺术评判标准。这是一种偏向。很明显,表现女性生存和生命经验绝对应予赞许,可这些经验不会自动达致“文学的艺术性表现”。也就是说,无论是对男性还是女性,要取得文学上的意义,其衡估标准是超越性别的“艺术本身”。这才是让诗与诗人互赠沉重的尊严的恰当形式。

这方面,我以为诗人萧澍不但做到了,而且其艺术性价值的追索旅程,注定是一段非常有意义的高贵涉险。

我一直对诗人能够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激情怀有良好的信任与期许。纵观诗人这几年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诗人经历了大约三个创作阶段:

    一,以隐喻和暗示为主导语型,细致而本能的女性主义“自白”倾诉期----“后朦胧诗阶段”;

    二,萃取澄澈、诙谐的异质性混合语言(既有“模糊诗语”,亦有小型日常口语,包括时代流行语、俗语、俚语乃至地缘话语),融入冷僻的、衬染式的历史协商、体谅与精神揭示。可称之为“多元语型+巨型想像力初创阶段”;

三,以意义的无限循环为蓝本,建立明确的艺术认知为前提下的宏大叙述性诗歌,可称之为“原型艺术追索和叩问实践阶段”。

坚持精神疆域的纯洁性和对记忆的絮叨式追问,曾是现代诗歌保持传统典范的特性之一,也一直成为后朦胧诗的重要创作指征。无疑的,萧澍女士也经历了这个“众说纷纭”的泛大众化时期。

1、

你像河滩上的白杨

还在窗户里,告别

我已经开始,沿着曲线想你

火车向前,还是向后

Z,都是远离,你都会

开成院墙上繁茂的蔷薇花

2、

你一次次站在风景中

我的目光一次次向后追成,铁轨的梦乡

Z,今夜,我在玻璃中

想你,把雨帘画成爱情的模样

3、

火车摇动,你说过的话

浮上来,一块块的像石头

沉甸甸的,磨砺着誓言,还有

叹息,它们都尖成了锯子

来回割据我的选择,Z

接些月光,大醉一场,然后告别

4、

日子是火车,一站站

不停的跑,Z,用你的吻喂我酒

我就也是你的小火车

拉着你的梦想,快乐地跑

5、

我在车厢里到处走,Z

你也到处走,在我心里

很多人搂着黑夜说梦话

我搂着你的模样,也说梦话

我说:Z,我爱你

                --------《我在火车上想你》

作为诗人前期诗歌的代表作之一,这首诗中展示的女性的内部景观,朗洁照人。诗中的Z,既可理解为最后的爱人,也可形象地理解为诗人迅速转型的第一个创作分水岭。语调的矝持和念想的突围形成鲜明的对比,是这首诗的特色之一。之外,我注意到,诗人的精神域场隐隐潜伏着欲回答一个世界的主观意愿。诗人确实经常这样写,有意无意间,诗人摆脱了传统的话语寄生和申诉姿态,深入幽微地言说了女性独特的命运意识、生命意识和现实经验:

1、 

你在那碗油茶里,藏了山歌 

它从我心里飞走了 

就在你的屋檐上 

阿妹,抓住那只夜莺 

让歌声睡在你手心里 

2、 

蓝裙子开在侗楼中 

你脆脆的乡音,挑起 

一串串红辣椒 

炒腊肉的香味儿 

腌透了思念 

阿妹,春梦尖尖,你来过...... 

3、 

火把灭了,山茶花 

在你的眼睛里不说话 

夜晚还在沸腾 

月光轻吮花瓣 

阿妹,阿妹,你是我唯一的炉火 

4、 

你的脚铃拍打着日子 

穿过山雨,响起在小路上 

小河涨水 

我的回忆到处漂流 

有一只小船,叫阿妹

            ------《阿妹》

基于传统的语调,调动新时代语型进行自我创作的革新,成为诗人内心的茧。在诗人这时期的作品中,语调是如此重要,令人动容。概而言之,诗歌的功能之一就是回答世界,而语调是一种基本保证。诗人不断地在诗作中透出这样的意愿:作出某种回应、某种回答。也许是欢乐的回答,也许是愤怒的回答;也许对着平静的流水快乐地絮叨,或对所看到的暴行愤怒地叫喊。但最重要的,是那回答的能量----这是诗歌创作核心中最根本的责任。

缓释与消解现代生存困惑,解构并重建新时代秩序,一度成为中国诗坛流派纷呈的诱因之一。近三十年来,女性主义话语在整合了自我意识内部循环之后,似乎不再显赫地强调两性对立,而是注重两性对话、沟通、磋商和互补。这是一条由求同到寻异,由寻异再到对称和谐的“丝绸之旅”——但其最重要的前提不容忽视,就是已经建立起来的女性个体的艺术理解力和艺术主体性。

阿妈,天空蓝得

只剩下

蓝色了么

还有,山上的白云

落下来了么

我的草原空着

我的羊群很瘦

我的歌声,马儿听了犯愁

阿妈,你的经幌挂起来么

布达拉的早晨

有些安静,它该有些鸟儿的翅膀

寺庙,就在前方

我的阿妈哦

你磕的长头

把光阴,都磨成了经书

我们的神灵

还在宫殿的屋里头

我们的经筒,我们闭着眼睛摇

他们是不是能听见

朝圣路上,经筒转动的声响

             ----《天空的翅膀》

诗歌逐渐在增强意象的深度和语言的强度,并由此带来一种内在的张力,形成诗人这时期的另一种创作景观。焦虑与虚无并存,历史与现实交织。对立统一中,这种意象上逐渐增强的深度,不仅让我惊讶于诗人的才华,甚至让我感到一种人生的重量和情感的重量。

一条从昆仑山左边

流出了黄河

一条从昆仑山右边

流出了长江

她们从我的胸骨上抚过,和

泥沙纵横的悲伤,一起呜咽

她们是,我身体里的姊妹河

是谁让它们

向着你的方向,掀起

滔天巨浪,向你伸过去,高原

小米里的呼唤,我的爱啊,我唯一的春暖花开

                  ----节选自《姊妹河》

滔天巨浪与春暖花开,相悖却又相依,基本构成了一种传统的“创伤型”抒写模式。所不同的是,就创作能量方面看,许多诗人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准备要写了,却找不到题材。另一方面,又因常常有素材,却找不到那种迫切和直接的冲动去开始写诗。而这些状况,在诗人萧澍的创作过程中并未出现。这也细微地证明了她具有继续诗歌旅程的能力。

综合诗人这时期的其它作品,如《倒影》、组诗《狂人日记》等。都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诗人有这样一个潜在愿望:提供一个异质性的简单的回答----诗歌的目的是激发更多的诗歌。诗人的焦虑不是关于政治或关于道德真理的焦虑,而是一个有关时代秩序的焦虑。

    我想,就创作指征看,永远有两个条件将在诗人精神上起作用。最本质的必要条件是:要有某种形式的刺激或内在能量、灵感或精神紧张的需要,让诗人找到一个素材,把精神世界中的一切详细呈现出来。而最隐秘的条件是:诗人要有基本的艺术理解与自觉创新意识。

这不是一个辩护式的回答。因此,就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有足够的理由信任且促使诗人完成更多的责任,并允许良好的诗性言说再次在诗人身上发生。

不必慷慨激昂,也无须仰天长叹。对于才华出众的诗人,实际上这仅仅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从形而上看,诗歌总是与历史有关。所有诗歌,即使是最前卫的诗歌、实验诗歌、创新的诗歌。所有诗歌在某种程度上都与所有以前的诗歌相连。不用怀疑有哪首诗,是不属于所有其他诗歌的。对于一位诗人而言,把历史经验拿来印证现在的经验是条创作捷径。诗人在创作过程中,时常感觉有一种神圣的真理正留给自己,感觉一种人类过去的文明,忽然受到重视,然后忽然又消失。这种现象将迫使诗人不停地改变对艺术的叩访与探险姿态----从创作中产生的文化乐趣将嬗变为沉重的历史责任。

历史资源堆积如山。协迫下的隐痛将孕育神话。诗人无法拒绝任何一种人类的文化传统,因为那是人类公有的资源。

西学东渐。当国内大多数诗人要么囿陷于喋喋不休的传统絮叨或沉湎于“新古典主义”的暖暖叙述时,诗人萧澍敏锐地从大量西方诗人的作品中萃取了其中最重要的东西:高贵。这使得她的作品在第二个阶段呈现出豁然洞开的气象。

我说火

而父亲,你说

水发芽了

你将我放置在巨人的脚印上

那样无边无际马头琴的哭诉

我该从哪一个脚趾开始

才能攀登到传说的头顶

俯瞰时间从容变老,静若沧海

……

那是生命之初的森林

你不能责备我,它的夜晚树枝交错

你也没能砍去,你向往已久的山谷

你走过的路,父亲,我又一次将群山搂入怀抱

……

                     ----节选自《麦田守望者》

在这样的诗作面前,首先你感到你在接近一个能量的喷泉,其次是一个诚实的温泉。喷泉从不害怕讲真话。温泉也一样。

我觉得,诗人从这一刻起改变了抒写的习惯。

事实上,每位诗人都在竭力完成一种类似模型的创作观。而每种模型又需要一种“原型”。由于“原型”是携带着远古以来人类集体无意识所积淀的大型记忆,所以,一旦诗人沉实的声音掀起了历史的地表,那么,创作的多元和巨型的想像将变成自然而然的行为实践。   

但我更欣慰的是,诗人萧澍在这个阶段的作品呈现出类似米沃什作品中的那种微微的沉思或智慧的语调。

大地蜷起身子,骨骼哀哀作响

岩石掉落,我的心脏在哭号面前又一次被浸泡在海洋之中

梦中疾驰的鸟儿啊,有着浪花一般的翅膀

此刻只能和我一同化为燧石中的光子

仿佛爱情从一句话中命中你

人类的历史就穿越了一粒种子的旅程

沿着最卑微的灰尘指出的轨迹,我们一同进入

人类之初的蚁穴

……

我的手,水中化开的泥土

从每一道伤口中探寻生命的意义

是地上披着金属的四轮野兽?

还是挥舞着狰狞面孔的钢铁的触须?

在草上居住的人,在船上游猎的历史

在闪电中亲吻的氏族

在焦黄的坟墓下沉思的时光

都将被河流带远,并以一根稻草的骨头

点燃

乡村墙壁上露出的黄昏

粘在色子上的无数目光

小小的色子,从一个江山移动到另一个历史

……

                         ----节选自组诗《微光》

诗人一跃而起,收集了大量的历史证据来印证生存哲学。类似的组章开始在诗人这个阶段的创作中不断出现,这不是诗人在作无谓的辩解,而是在作“人类的理性美丽而不屈不挠”的证明与演绎。作品中强烈地透露出理性是经常颠倒以及经常挫败的。尽管,这首组诗有不少的亮度,但真正吸引我的则是暗纽:它对理想的拥抱与它所处的那个世界构成冲突,它本身也是一种理性的高贵的回答。

简言之,诗人用自己的人格、禀赋宣示了一股自然的力量。诗人勇敢地站出来,有意识地呈现诗歌的高贵。不是诗人个人的高贵,是诗人相信并把诗歌呈现为一种崇高而重要的东西。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这是诗歌魅力的一部分。关于诗歌的魅力,西方诗歌对中国现代诗人的影响并不逊于中国古典诗歌。用一种不恰当却一目了然的比喻,可以说里尔克就如同杜甫,波德莱尔类似李白,艾略特的重要性不亚于屈原,叶芝则像王维一样被研读。他们对汉语文体的变迁、对汉语诗歌从古典到现代演进的影响都是根本性的。

艺术的共性产生了界限消失的效果。无疑,人类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

就像秋天从门缝,硬生生挤进来

一本书翻到第几页

刀片的嘴,就已经张开

等着割断

从春天一直孕育太阳到现在的稻穗

露珠的喉咙,蠕动了一下

大地就为它的未来之死,又欣喜地吞咽了一次

无数的好时光,是大海的波涛

一潮退去,又一轮新的泡沫,卷走我曾经种植的生命之爱

双腿灌满沙子,爬满苔藓,接受时间之侵蚀

我的头发,漂浮的水藻,倾听来自于岩石的声音

来自于创世之初的光明

所有的秘密

在细小的管子中穿梭,火石擦亮河流的眼睛

沉默于一粒果实的痛苦

沉默于灰尘之下的宗祠

沉默于叶脉中驶过的星辉

……

谁迫使我不能发声,比山脉更高的权杖?

谁偷盗了我的黎明之窗,比弓箭更致命的金色粮仓?

谁使我的灵魂布满暗疮,比疾病更令人痛苦的钢铁之河?

我分明听见,装载白骨之血的战车

从每一个皇权的屋顶碾过,草中的浆果

等不到最后的秋天

……

把盐还于海,开天辟地的斧痕

将以牡蛎之坚忍与潮汐汇合

把稻穗之芒,还于太阳吧

我将以笔墨之喉咙

赞美生于死中,飞临大地

                       ----节选自组诗《稻穗之死》

“英语诗人怀着微妙的、具有某种卑下意味的被抛弃感,被迫把目光投向东方,并鼓起勇气承认伟大的中心正在移离他们的语言。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英语诗人将把目光投向更为遥远一点的东方──整个文化中国地区,借助于翻译(也只能借助于翻译)发现汉语诗人中某些潜在的优秀者。他们面对黑暗的勇气以及献身诗歌的精神中,也有着一种「逼人的辉煌」,甚至可能成为某种「地质学上的事件」,像伟大的现代俄罗斯诗歌一样,带着震撼和冲击进入西方的视野。” (谢默斯·希尼)

其实,诗人萧澍已经在这个阶段表现出了汉语诗人的独特洞察力和巨型想像力。

不管是《消失的影子》亦或组诗《春天交响曲》等,从中,我们都能够听到被弗洛斯特所称的“感觉的声音”----地球生物所创造的声音。谐和着、思忖着、适应着、热爱着,一种舒展的、充沛的服从,一种喜气洋洋的敬仰,一种赞美,一种颂扬……我坚信隐含于抒写单元下的东西。我认为,诗歌牵涉到这些原始的语言行为是重要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从这些作品中体察到不能辨认的神圣的踪迹(非神性写作)。

自然界决定渊薮,歌唱命名着大地。历史从遥远的地方带给诗人令人惊奇的东西,或者,通过梦中遥寄?不得而知。

然而寻访是必须的。“诗人必须首先通过漫游才能抵达所要求获得应有的实现的地方。这发生在诗人的疆域的边缘。边缘形成界限;它阻挡、限制和界定诗人的可靠的逗留。”(艾略特)

这样的黄昏多么令人绝望

四面而来的夜将我射穿

连最后的缝隙也已经消失

会走远

没有自己,没有人,只有石头和花草是永恒的太阳

它们美好而单纯,从不说傻话

我死于一场梦,在有水的地方

想念春天的人,终将哭泣

                       ----《荒原》

诗歌艺术就是这些诗行所孕含的诗人行走的全部意义。这种意义也包含着基本的诗歌技术和真诚的艺术理解。它使诗人有权在任何一个地方行吟,并使作品不断从大地上出土。

从另一个意义上说,从此以后,诗人必须暗合于文字所发韧后创造的神秘汇聚----它们将组成慢慢变黄的生活小调或蓦然回首的情感记忆。而读者会听到神奇的情感亦或生活骨折的声音。

当然,这样的作品仍然只是诗人萧澍获得专业用语的初始阶段,但由于历史与神秘载体的介入,使其语言对未来产生了正确的朝向----高贵。

高贵的还有未来。但,未来是深不可测的。因为那是片庄严的空地。

诗歌与其说是一条小径不如说是一个门槛,让人不断接近又不断离开,在这个门槛外读者和作者各自以不同的方式体会同时被传唤和释放的经验。这是艺术永恒的来源。诗人,任何艺术的艺术家,谁也不能单独的具有完全的意义。鉴赏是一个事件,可以让我们获得诗人与其作品的艺术关系。这不仅是历史的批评准则,也是美学的批评原则。同样的,诗人在创作过程中,也需要不断地对每件艺术作品进行相应的关系、比例和价值重组。这就是新与旧的谐和与适应。而诗人萧澍在创作长篇组诗《空地》的过程中,就正确而合理地运用了这种创作原则:

就要睡着了,在这个安静的时刻。你们

不要打搅我,即使用秋天

母牛吃草的声音,那也会令我无比忧伤

因为它的槽牙咀嚼的,不再仅仅是

带有露珠气息的,山坡,河涧,小树林。还有

从枣林奔驰而过的

火烧云,它已把它的热烈,毫无保留地

留给了每一颗

等待被采摘的大红枣。我曾经从它们的下面走过

曾经从那些叶子的缝隙中

向往过天空。因而美久久徘徊于

我们每次开始回忆的上空

如果我们此时坐起,在秋后的雨水里

我们可以给谁写信,向他诉说我们满腹的心事

他能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像一面墙壁

永远保持聆听的样子,而不会起身离开?阳光低下头

阳光潮湿了

阳光点点滴滴聚集起来。我手中的火,你可明了

那个猛然,挣脱了颓废的往事

从掌中抬起头的那个人

他是谁?仅仅因为曾经浏览过书籍

呼吸过书中散发出的气味

他的面孔就会像一个古人吗

黑夜将在他的平静之下,随着他的思考,深入他的皮肤

悄悄爬满了泥土

就像我偶尔路过的八路军办事处纪念馆

依然完好的门楼,明黄色的油漆,仿佛还在想要对过路的人诉说

死去的烈士们,他们最后一眼看见的蓝天

就在我的眼睛里。啊,土地,行走的人,一辆辆驶过的汽车

你们谁肯停下来,接受它们的启迪

并把我们的手,再一次,一个一个

按在,他们曾经

一个又一个走入的门柱上

……

                   ----节选自《空地》第一章

“学习技艺即学会在诗的井中转动绞车。通常在初学时你只能把桶降到井深的一半,绞上来一桶空气。你在模仿真实的东西直到有一天绞链出乎意料地拉紧了,你浸入了那将不断引诱你返回的井水中。你将在自己的水池里碰得体无完肤。”(艾略特)

艺术是一种永恒的运动。它需要诗人保持持续的激情,这是创作长篇组诗的前提。一个艺术家的前进是不断地牺牲自己,不断地消灭自己的个性。而作品将在这样的管辖中获得力量,语意会在良好的语法结构中自我繁殖。

书页,仿佛许多被合起的墙头,我们的手

怎能轻易地将它翻转得过来,落满灰尘的岂止是书架?

还有被分离开的庭院,它们闪动的光阴,都似旧雕版里的浅雕纹

不时地,将我们的心翻印出来。你阅读《刑场上的婚礼》时

你可认出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时代

一遍遍被郁积

还有这么多音乐,仿佛每位伤心的人,都能感受那些作曲家

与他们背靠着背,向他们倾诉

不为人知,内心隐秘的渴求

如果我问你:我们从死去的人那里

只是想获知孤独怎样,被缔结为精神上的小岛

成为伟大的死者和渺小的生者之间的对话?唉,马里亚纳海沟

当你因为被挤压和关切,而产生于伟大事物中的结局

是怎样激荡过我们的心灵,并终于在长长的旅行后

环绕为一个美丽的圆环。神性的光辉啊,我向你们祈求

你们可听得见?请给我们某种昭示

通过书籍,像通过大陆架上的岛屿,从海中托起果盘

给予过往的船只,一次旅途中的补养

只有一次忏悔还不够,我们摸索着爱人脸上的泪水

而后拥抱彼此,但却不意味着我们是爱中永远的蜜汁

听从果园的召唤,酿制出最香醇的酒,因为

即使启明星也会在浓雾中迷失了自己

因为星辰也会为了自己而眺望

……

                    ----节选自《空地》第二章

一方面,我们能倾听到诗人准备朝圣前的誓愿;另一方面,我们获得了一种“连鸟儿也默许的宁静。”在作品所创造的形象中,我们看到一种自由行动的范例,其结果是达到满意的终点;我们看到一条伸向某种深度的小径,悬挂着“星辰的眺望”。

艺术之花在诗人的理解中悄然绽放。叶芝认为,“艺术不是对某种规定好的高高在上的体系的低级反映,而是脚踏实地地反复对它进行实践;艺术不是遵循一张把某种更好的现实示范出来的现成地图,而是凭直觉即兴创作这一现实的素描。”

除了别的东西外,我们还能看到一种训练有素的诗歌想象力禁不住要冒险作一次大跳跃----先是犹豫,然后在有绝对把握时终于奋起一跃。在这组长诗到了约三分之二的篇幅中,那种克制的、自我约束的、全神贯注的写作风格使我们对作品中出现的场景和意象兴致勃勃。通过抽丝剥茧、逐层逐层的观察,通过不同水平和不同角度的阅读,一个独特的世界出现了。然后,令人震颤地,缓慢地,在后半部分,它真的溢出了诗人的艺术自觉----

还有谁,在这路上?他拉着她的手

忧伤的旅行者们

请求时光放缓脚步,远行的车队需要补给

他转过头来,他是黑暗中吟唱的诗人

因为手捧着书

书就在他的手中被风吹动

因为心的陶醉,诗句就荧荧而动

她亲眼所见

那里漆黑一片,只有火把給她勇气,并在耳边回荡。他告诉她,那是

圣米迦勒贴着他的耳际,向他告解:

啊,地狱之门

将在生之手中打开

人类,你们将在死亡之时,回归于人

她在他的指引中,路过一个个心之牢房

无数的铁链被干瘦的脚拖动着

发出震耳的声音

那声音驱赶她的脚步,驱赶着她的泪水

她跑得越来越快

啊,永远没有尽头,她的发丝散乱

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来,被大地吸收的毫无痕迹

那样子仿佛在说:“我并不知道

我也忘记了,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甚至,我还是不是我自己”

只有古老的寒气,从甬道的砖缝中逸出

和她相伴,在她的前面

而她身后,长长的路已向她席卷过来

他的声音却始终在回荡

“那些为了信仰而死的人们

看他们,在陈列馆中,又一次获得了降世”

                    ----节选自《空地》第八章

将兴趣由诗人身上转移到诗上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企图,也是一个较为公正的评价方式。大多数人只在诗里鉴赏真挚的感情的表现,一部分人能鉴赏技巧的卓越。但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有意义重大的感情的表现,这种感情的生命是在诗中,不是在诗人的历史中。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诗人需要交付的是对艺术的理解。

这个阶段的创作,使诗人萧澍的作品获得了新生般的对事物形态的高度确信之中呈现出的凸凹质感。面对未来的大门,一种相似的、尾随的、原型化的艺术理解将庄严地跨越艺术的盲区。

《空地》组章以及这本集子中所有的诗章,如一艘飘移的橡皮筏子。它将漂流到临近于地平线的宁静之地?或许这仅仅是我们良好的希冀。但当我们作为读者搭乘这艘筏子旅行时,它带给我们的是安抚性的、缓和性的、视野宽阔的诗意栖居。因为它不是纯粹的个人情感,也不是简单的历史片断。它是一种集中,以及由这种集中产生出来的“新式宁静与眺望”,包含了极为可观的技巧与经验。这些技巧与经验最终将在天地闭合之际融为一体,形成壮观的景象。

所以,怀着这样的理解与信任,我有理由欣慰:诗人是那种忠心于艺术并能努力寻找到艺术肌理的原型艺术家----因为诗人懂得用艺术的理解去辖制语言的野蛮行径。

一切都会敞现。“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是无限的。”(谢默斯·希尼)

是为序。

授权作者简介:黄雅富,现用网名被窝先生。知名诗人,诗评家,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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