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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一 筐 鸡 蛋
作者 来庆仕
那是1985的初秋。
整个夏天，妈就每天数算“今天又下了三个鸡蛋，再过十来天，就能过一百了。能卖二十多块钱，你的学费就够了。”
每次，我去鸡窝里拾了几个鸡蛋，也随时告诉妈一声 ，好让她知道数目，心中有数。
妈盛鸡蛋用的是一个竹筐，因三伏盛夏，蚊虫多，天气热，娘用纱布缝竹筐一周，同时竹筐透气，不易变坏。将鸡蛋放到筐里，蚊子就叮不到鸡蛋了。被蚊子叮咬过的鸡蛋容易散黄，放不长久。每次放好鸡蛋，妈总是细心的将四周检查一遍，再将盖子盖好，绝没有缝隙。妈一生善良，从不做欺人之事，她觉得卖给别人的鸡蛋散黄或坏掉，心中会一直觉得对不住人家。每次卖鸡蛋都是将前些时攒的轻摇一下，感觉不好的留下。
那年，我小学毕业。那时候是五年义务教育，升初中就要通过考试了，分数不够是不能上的。幸好我学习还算可以，在妈心中，我考初中是没问题的，因此妈老早就筹划着我的学费了。
“二蛋呀，今天是小店集，你和我去把攒的鸡蛋卖了吧，我心思着卖了就够你的学费了。”
“行，我去二叔家借脚蹬车(自行车)，我带着你。”听到去赶集，那我是高兴的，因为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我总能缠着妈妈给我买点喜欢的东西。
“别借了，你带不动我，咱步行着去就是。”那时，我比妈还矮，从没让我带过，可能妈不放心。
“没事，能带动你，步行着15里路什么时候到呀。”我很自信的冲妈扬了扬头。
二叔做了点小生意，生活比我家好一些，有一辆大金鹿，那时村里有脚蹬车的人家不多，有一辆脚蹬车可是一种财富的象征啊。二婶不管走在街上，还是和村民说话，脸上总是洋溢着富足的自豪。村民们看在眼里，心里有羡慕，当然也不乏有嫉妒者。
二婶拿着这辆车可当了宝贝，赶集买了红色和绿色的彩带，交叠着将车座与车把之间的三条大梁缠的严严实实的，红绿相间，当时也煞是好看。
我是跟二叔家妹妹沾的光，她比我小一岁，活泼好动，她学车让我给扶着，我就用双手扶住脚蹬车后边托物架，小跑跟着。在妹妹累了休息时，我则可以过一下瘾啦。当然，刚开始我不会时也是她给扶着的。女孩终究胆子小点吧，我已经骑得蛮溜了，她一骑到车上就紧张，车把左右摇摆，有时我的双手根本没扶车，只是跟在后边跑，或许心理作用，听见我的跑声，她还以为我扶着，骑得顺溜多了。我一说没扶，立马就会歪倒。
对我的骑技，二婶是相信的，总是拿我训妹妹“你看你二哥，和你一块学的车，人家到哪儿都好样了，到现在你还不会！”
听到这话，妹妹眼珠子都气圆了，“他比我大，当然学得快了。”妹妹蛮理不示弱。
妈将装鸡蛋的筐子用布盖好，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百三十七个，能卖一角八分一个就是二十四块多。
那天天气很好，初秋的天空是那么的高远、湛蓝。几朵白云背靠着蓝天，悠闲地散着步。集市上人流如织，我们直接来到了集市东边禽蛋市口，短短的小路两侧，每一个筐子后边，或蹲或站着朴实的庄户人。妈挎着竹筐，一边找地方，一边问边上卖鸡蛋的卖多少钱一个，好随行就市，要高了价格肯定是卖不出去的。妇女多是站着，看到有人走来，主动打招呼：买鸡呀？这个公鸡两年了，透肥的，您看看；老爷们蹲在筐后，吧嗒着旱烟袋，眼睛也不离逛市者，一有机会主动搭讪，眼睛中满含着期盼。
妈来到几个妇女中间，挨着摊子摆好，小心的将上面的布揭开，并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碰坏的。准备就绪后，妈也和其他人一样，渴盼的搜寻着来逛禽蛋市的每一个人。
卖东西的人多，买东西的人寥寥无几。我站在妈的身边，慢慢发现了一个现象：两眼直视前方行路者;皮凉垫拖拉在脚上，腋下夹着一条破布袋之人，多是路过;放慢脚速，东瞅西看的;穿着像样，上眼就知道是公家人员，多是来逛市的，有需要买的东西。
“妈，我到那边去转转。”站在妈身边，确实无聊。“嗯，别走远了，记得过来找我。”我一溜烟的钻到了人群中，什么都新鲜。我每年赶不几个集，只有暑假、寒假时爸妈才放我一天假，和他们一起让我开开眼界。平时爸妈也很少赶集的，庄户人都是劳作于土地上，每天两头见黑地拨弄着土疙瘩，闲暇伺候着鸡鸭鹅猪的。那些 ，包含着他们太多的心血和期盼！
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我驻足流连，我站在一个捏泥人的艺人摊前，只见各色泥巴摆于一木板上，艺人坐着马扎，两肘支着木板，双手翻飞，十指玲珑，各种颜色的泥巴在他手中很快成型，颜色搭配鲜艳，捏成的孙悟空活灵活现，猪八戒憨态可掬，沙和尚勇敢威武，还有哪吒，那一对风火轮仿佛真要带着烈焰飞上天。各种形态的小动物，都栩栩如生。我下意识的摸了摸一分钱没有的布袋……
当我回到妈身边时，妈已卖了一份，五十个鸡蛋。时已近中午，这时从北边悠闲地走过一位妇女，不时驻足观看两边的竹筐，妈看见她似是想打招呼，她可能已早看到我们了，在和别人交错时快速走了过去，头注视前方，没有了前时的专注左右。妈的目光也没再顺势循她。过后我问妈，她说是我的一个表姑，在乡里粮所上班。
当时不解，现在才明白表姑为啥装作没看见的匆匆而过。在那个经济紧缺的时代，哪怕一分钱都攥出汗来，舍不得花。碰到熟人卖东西，讲价不是，不讲价也不是，买贵了自己心疼，买低了卖家难受，真个左右为难，干脆瞒过去得了。
“天晌了，咱回去吧。”看到渐渐稀落的集市，妈收拾着筐子说。
“还没卖完呢。”
“算了，没几个人了，改天再卖吧。你饿了吧？去给你买块年糕吃吧。”
只有特殊的日子才能吃到如此美味！
那时的我个子不高，大金鹿脚蹬车我还够不着车座，只能骑在横梁上，左脚蹬时身子左歪，右脚蹬时身子右倾，一百三十多斤重的妈坐在后边，使得车把摇摆不定。回家走的路多是下坡，蹬得时候少，刹车时候多。临近村前，有一上坡，坡上路的左边贴路建了九个氨水池子，使得路窄了一点，为了那点上坡路，我下坡时未全力刹车，想趁惯性冲上那个坡，坡是上来了，惯劲用完了，我必须猛蹬才能保住车子继续行驶。就在我屁股悬在大梁之上一左一右摇摆用力蹬车时，对面来了一辆拖拉机，本来不宽的路面我还得让出足够的空间让它过，交错一瞬间，拖拉机过去了，我因前车轱辘压了路边一块石头，车头一翘将就向右边歪倒，我随车躺在地上，右腿压在车下，妈坐在地上，双腿放在后车轮上。那时候妇女坐车都是一边坐，我的双腿还够不着地，妈坐在车上更助长了倒车之力。没卖完的半筐鸡蛋也滚到了路沟。
妈本能地急急地爬了起来，“二蛋，你摔着了吗？”一边扶起车，伸手就去拉我，急切的问。
“没事。”车扶起的同时，我也爬了起来。我比妈溜活多了。学车时经常摔倒，我压根没当回事，就是妈没座过几次车，半辈子以脚行路，猛然从车上摔倒，着实吓了一跳。
“可吓死我了。”妈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见我没事，帮我扑了扑身上的灰土，才顾及那些鸡蛋。
筐子静静地躺在沟中，鸡蛋零散一地，破碎的鸡蛋蛋清蛋黄将草糊成一片，散发出蛋腥味。妈小心地将没破的鸡蛋捡起，放在四周，将破了蛋皮的放在中间让好的鸡蛋挨挤着，回家是还能吃的。
一夏天的希望随鸡蛋沉落沟底。
妈捡好了鸡蛋，“唉！”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声叹息，是怎样的心情，妈将竹筐挎到胳膊肘上，我推着车，心情沮丧，一路无语。
那年的学费，我不知道妈从哪里弄的，我如期上学。
时间过了三十多年，每每想到那时爸妈的艰辛，心总是起伏，眼中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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