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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路是千山万水,我的花是万紫千红

陈光发、田正先夫妇查看地图,他们必须随时与其他异地的同行保持联络,随机设计下一步的路线。图/史智勇

养蜂人和旅行家的身份随着蜂农陈光发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而不停转换。山林、湖泊、花朵……与连绵长路交织一处。

也许,他们观察世界的眼光也会像观察一桶蜂蜜那样充满愉悦吧?——陈光发见过成吉思汗的拴马桩,也见过阿尔山国家森林公园里美丽的活火山;田正先某个傍晚和我散步时,带着一点儿遗憾,讲起她在新疆放蜂时的一位维吾尔族邻居,满腔热情地做了一碗羊肉手抓饭送给她,这让不吃羊肉的她非常非常为难,“可是那碗饭做得真好啊,每粒米都油光发亮”。

他们对路过的风景和停留某处的生活,都怀有热爱。似乎很简单,只要拥有一顶可以常年流动的帐篷,就能和少数民族朋友结个一面之缘,就能流利说出吐列毛都、白音勿拉、哈拉哈达这样复杂的地名。

  2013年11月底,家在常德的彭永桂和“连襟”陈光发,租了一辆大货车,带着210箱蜜蜂来到了云南红河州泸西县青禾村。他们将帐篷安扎在一片还未翻壤的菜地中,然后一边育蜂,一边静等附近成片的油菜开花。

他们打算3月初再返回常德采油菜蜜,但这仍然只是一个“打算”而已。年前湖南持续不下的高温天气,让他们产生疑虑,接下来可能会发生连绵的雨水和倒春寒,蜜蜂将无所事事。

在云南的日子里,阳光灿烂,时光悠长。养蜂人除了每天关心蜜蜂安康之外,还要在脑海中构建一幅渐渐清晰完整的迁徙地图与气候表。

    “蜜蜂蜇几下对人蛮有好处的”

    2月23日中午,从昆明到泸西,坐了三个小时大巴之后,我和摄影师终于在距离县城13公里的路段下了车。

    沿途所见的那些高山突然不知退向何处,半埋在山坡上的如史前怪兽的石头们也不见了踪影。阳光猛烈让人无法睁眼,长期生活在雾霾中的人也无法想象天空可以如此之蓝。我们在路边一家小小的选煤厂旁边等彭永桂。摄影师掏出烟来,可是大风持续不断,一棵树的叶子和花朵纷纷落地,他只好换了无数姿势点烟。

不一会儿,彭骑着一辆老式的南方125摩托车轰轰驶到面前,我们一时以为还身在城市,以为他是摩的司机,礼貌拒绝搭载。等弄清双方身份之后,他将我们轮流载到了二里地之外的一片菜地里。

彭永桂和他的老式摩托。图/史智勇

他的蓝色板房就搭在菜地中间,150个崭新的蜂箱以回字形摆放门前,板房旁边是通向村庄的黄土大路,远望去,盛开的油菜花田将红土平原切割成许多块整齐的凝固阳光,碧绿的麦田镶嵌其中。无数蜜蜂盘旋在驻地,鼓噪出的嗡嗡声让人犹如置身于一个硕大的蜂鸣器。

很快,摄影师拎着相机狂奔而来,身后紧飞着一群蜜蜂,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状况,一只蜜蜂猛地在我眉骨处射了一箭。老彭迅疾将尾针一把捏了出来,类似于做青霉素皮试的钝痛感还是瞬间占据了半边脑袋。我们都咝咝倒抽着冷气退回板房。

老彭的妻子田正春,今年第一次随丈夫出来养蜂,刚来时,她的眼睛和嘴都受到了同样的“礼遇”,“肿这么高!不过几天就会消肿的。”她一边形容,一边这样安慰我。我们不约而同看了看老彭新近才剃的光头,他没戴帽子,露着白发楂子。“我都已经习惯了。哪个养蜂的不被蜇啊?其实蜇几下对人蛮有好处的。”老彭满不在乎。他又认真地介绍经验:“蜜蜂喜欢跟着香气赶,可以用洗发水,但最好不要搽香(面霜),你看我们两个都不怎么搽。”他们夫妻俩脸上果然都是皴着的。


云南高原上的湖南蜂场。图/史智勇

    丢掉好烟好酒,重操旧业,带着蜂箱来到云南

他的帐篷一角,堆放着一人多高的新的巢框,这是为新繁殖的蜜蜂准备的栖身之地。从十一月到现在,他不停地钉这些框子,拉铁丝,把布满六角形蜂窝的蜡皮埋进铁丝里,做成一张“巢脾”,放进蜂箱。过不了几天,蜜蜂就会在这张“巢脾”上产卵,贮蜜,用自身的蜂蜡构筑新的蜂房,供工蜂和雄蜂居住。现在,他的蜜蜂基本上都住在“新房子”里。


做“巢脾”。图/史智勇

我们讶异于老彭从板房到蜂箱都是一水儿的新,尤其是板房,高大宽敞,顶高2.5米,一头还设计了窗户,搭建也十分方便,“十几分钟就搞定了”。老彭说,他这是重操旧业。

 老彭看上去确实又能干又有经验,只是脸上少了常年奔波的痕迹。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开始养蜂,也跑了不少地方。90年代,改行收购蜂产品,还是南北闯荡,只是不带蜂箱了,不住帐篷了,应酬喝酒多了。马虎一点的烟要收在口袋里,人前抽高档烟;很多时候都是在牌桌和饭桌上消磨掉的。人也瞧着胖了起来,“最胖的时候150多斤!”这个数字跟他现在的体形不成比例。最可怕的是,6年前,他还在一次酒局里遭遇了恶意投毒事故,受害人群中数他中毒最深,“在医院整整躺了45天!脖子和脑袋肿得分不出来,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他用“过来人”的口气略带夸张和诙谐描述当时情景,也许正因为如此,二十多年后,他终于丢掉了好烟好酒,重新带着蜂箱来到了云南。中午的饭桌上,他的面前只摆着一包十块钱的“红河”,一小瓶只有几块钱的当地特有的“松子露酒”,喝起来满口的松子味儿。


帐篷里的简易午餐,湖南腊肉唱主角。图/史智勇

    “今天蜜蜂心情不好”

 田正春的姐姐田正先和丈夫陈光发住在这片大菜地的另一头。

今年五十岁的陈光发,沅陵人,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一手夹着香烟蹲在蜂箱旁瞧他的蜜蜂,蜂群悻悻地避开他的烟雾。他养了近三十年蜂,对蜜蜂的关心,已经从吃喝拉撒的层面上升到精神层面,我至少不下三次听他不带半点玩笑地告诉我:

 “今天蜜蜂心情不好,风太大,它老找不到回家的路,又背着那么重的花粉。”

“刚撒了药,它不舒服,心情不好,会蜇人的。”

    ……

田正先则一想起正月初四那天,当地农民在油菜地里喷洒农药就满心愤懑,“蜜蜂死了好多,地上一层都是死蜂”。


陈先发已经开始关注蜜蜂的“精神生活”了。图/史智勇

他们从老家带来一只小白狗,叫小雪,眼睛乌黑,这几天天气暖和,就在门口的秸秆堆里窝着。当然,它也很讨厌蜜蜂毫无原由地蜇它。今年,它和主人在这个远离家乡1700余公里的帐篷里过了一个春节。

他们还用着十几年前的老式帐篷,外面蒙着厚实的绿色雨布,中午温度达到25摄氏度以上,帐篷里也跟烤箱似的。晚上温度又直降到五六摄氏度,陈光发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火盆放在里面。水源有点远,需要两人从附近种植大棚蔬菜的农户那儿接一大桶自来水,抬回来。如果是在北方,有时候“得雇驴车从很远的地方拉水”。除了人饮用,蜜蜂也得喝水,300箱蜜蜂每天要喝掉100斤左右的水呢。……他打算明年也换成彭永桂那种不怕风吹的板房。

 “现在比以前条件好多啦!原来出来养蜂只能点煤油灯……现在还能用上电视机,电风扇。”老彭很满足。

去年6月在辽宁本溪采洋槐蜜时,陈光发买了一个小功率的太阳能光伏电源,除了看电视,偶尔还用来放放手机里存的音乐。


云南泸西县青禾村。田野上长满了高高的桉树。图/史智勇

    逐蜜:几乎把红军当年走过的线路重走了一遍

有一天早上,我踩着满地露水,来到陈光发的帐篷前,看见田正先蹲在门口搭的简易灶前往里添柴烧水,帐篷里飘出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我想起他们说过的在河南信阳赶洋槐花的场景:“……每天早上一起来就能闻到槐花香,那种清香味真好闻。睡在床上,把音乐开起,感觉比什么都舒服。”

他复原的记忆越细腻,就越难忘记。比如,沅江、石门柑橘花的甜香;在东北深山采椴树蜜时,树林里又厚又洁净的松毛……

其实呢,“槐花蜜一点儿也不稳定,受气候影响最大,流蜜期短。有时候能挣七八万,有时候一分钱也挣不着”。

而柑橘花的花期最多不超过13天,温度超过30度,就会早开晚谢,无蜜可采。

即便现在各地高速公路大大缩减了时间与距离,但奔赴偏远地区的路途仍充满了未知的艰险。2004年,他们从陕西铜川到阿克苏赶棉花蜜,开大货车的司机在戈壁滩上迷路了,两天两夜没走出去,就在村庄边上打转转……还是那一年,他们从阿克苏返回云南弥勒,路上走了8天8夜,爬过4400米的雪山,也经过了梦幻迷离般的九寨沟和茫茫草地,几乎是把红军当年走过的线路又重走了一遍,人人困乏到极点,蜜蜂也差一点折腾殆尽。

 这丝毫不影响老陈眉飞色舞地向我描述:“你知道阿克苏的棉花蜜多到什么程度吗?上午在棉花地里走一圈,裤脚都被流出来的蜜打湿了!……柑橘流蜜最好的时候,一朵花里有四五个黄豆那么大的蜜珠!……青海湖边的油菜花最茂盛时,一箱蜜蜂一天能驮回1公斤花粉!”

 晚上,陈光发摸出一本《中国卡车司机地图集》,戴上头灯和眼镜,顺着图中的国道、省道,指给我看他去过的那些天南地北盛开鲜花的地方。

 “海南的龙眼和荔枝蜜,能卖好价钱。”

“巴彦淖尔有大片大片的葵花地。”

 “杭景旗,靠近沙漠,产老鸹头。但沙漠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风太大,锅里碗里全是沙子。”

“鄂尔多斯有一种地椒,矮矮的,趴在地上,蜜很多。”

“最北到过额尔古纳。”

 “山西朔州的小茴香蜜不错。”

    ……

一只正在喝水的蜜蜂。图/史智勇

   “第一桶蜜”:辗转多地,盛大衰微难测

三月马上就到了,接下来将要赶赴的花季是盛大还是衰微,在二月末尾,变得微妙而叵测。

每天晚上七点半后,是陈光发和彭永桂的信息交流时间。他们各自掏出电话,站在星空下,与分布全国的养蜂朋友互通有无。各地蜜源植物长势、花期、晴雨、温度……于看不见的电波中哧哧流窜。

每晚的固定节目,打电话。图/史智勇

按照以往惯例,云南育蜂之后,就可以携带满满一百多箱繁殖好的蜜蜂奔赴常德,采油菜蜜。这片基地的油菜绝对禁止喷洒农药,蜂蜜质量有保障,产量也大,是极为稳妥的选择。但去年冬天持续的高温,令此时的湖南陷入“倒春寒”长久的雨水与低温中。蜜蜂无法劳作。

从贵州传来的消息也不太好,那里的苕子花同样遭遇了低温,冻死不少。彭永桂开始有所动摇。他想干脆就呆在云南算了,至少曲靖、陆良的苕子花还成片地开着。

唯一送来好消息的,是一个在距离泸西八九十公里的山区育蜂的朋友,年后,狼牙剌和豌豆大面积开花,他的蜜蜂已经不需要喂白糖了,而且还取了一次蜜。

还有来自东北的消息。今年北方的椴树生长极好,很有可能会遇到“大年”(好年成),东北人正在以高价收购蜜蜂,“1000块一箱”,某个养蜂人一口气卖掉了150箱蜜蜂。

陈光发闷闷抽了几根烟。他压根儿不想卖掉自己辛苦繁育的蜜蜂。可是,这种关键时刻也不能失误,“走差了,那就是几万块钱的损失啊”。他觉得三月除了湖南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也许等到2月的最后一天再来判断比较合适,可能到那时,让人恼火的雨水就会停止了。

3月5日,彭永桂既没去贵州,也没去陆良,而是回到了西洞庭。

3月6日,陈光发花了6500元,租了一辆大货车,奔赴安乡。他们都是奔着油菜花去的,这将是他们一年中的“第一桶蜜”。

 变迁

    “农民嫌麻烦,都用化肥,现在连草籽都没有了”

暮色中的苕子花。图/史智勇

老彭临时改变了回常德采油菜蜜的主意,他想去贵州,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那里的苕子花会开得极其茂盛,而且蜜价也要胜过油菜蜜。他执意带我们去附近的小山上看看在云南已经遍野盛开的苕子花。

暮光中的小山上,到处都是高达十几二十米的桉树,近月余的大风和高温使得叶子萎靡不堪,映在天宇中的剪影孤独又倔强。梨树还在蓄蕾,几棵桃树已经繁花似锦了。田正春忽然一指前方,欣喜地说:“那棵梨树开花了。”老彭走过去看了一眼:“这哪是梨树,是奈李树。”田悄悄地折了一枝攒珠似的素净小花递给我。

苕子花长在几处洼地里,低矮,羽状叶顶端有美丽的卷须,十余朵蓝紫色小花一挂鞭炮似的串在一起。黄昏时花朵会闭合。我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叫广布野豌豆,是一种优良的绿肥。

 “湖南没有这种花吗?”

 “以前有,跟红花草籽(紫云英)一样多,开在草籽花的后面。”

 “现在没有了?”

“连草籽都没有了!”

“为什么?”

 “农民都不用绿肥了呗!他们嫌麻烦,都用化肥。”“市面上不是还有很多紫云英蜜吗?”“基本都是假的!哪有那么多。”

大片紫云英和苕子花(俗名野豌豆)在湖南的消失,是老彭感觉环境正在缓慢发生变化的重要依据。此后几天,这两种曾经盛开在许多人回忆里的乡间小花不断被人提起,不断引发惋惜。

老彭只能去更远的地方追寻,却不可能希求家乡重新遍布。传统农耕时代似乎已终止于农药与化肥,负重的农田再无休憩时。

    巢脾

蜜蜂的巢是用蜡板来造的,数张板状物从蜂箱上部垂到下面,其两面排列着整齐的六角形蜂房,称之为巢脾。蜂房有大小两种,小的是工蜂蜂房,占巢脾的大部分,大的是雄蜂房,仅占其一部分。贮蜜蜂房位于巢脾的最上部,深度胜过其他蜂房。

    植物

    常见的“雪脂莲蜜”其实就是苕子花蜜

紫云英:又名翘摇,红花草,草籽,原产中国。喜温暖湿润条件,有一定耐寒能力。播种简易,不需管理。翻耕后极易腐烂,肥效很高,是农家理想的绿肥。

紫云英

广布野豌豆:又名苕子花,一年生或多年生蔓性草本,有微毛。羽状复叶有卷须;总状花序腋生,有花7-15朵。全草为优良的绿肥饲料;又可药用,种子含淀粉;为蜜源植物。市面常见的“雪脂莲蜜”其实就是云贵一带的苕子花蜜,品质酷似紫云英蜜,但略差,呈浅琥珀色,味清香甜润,较易结晶。


广布野豌豆,又名“苕子”

在云南采访的那三天,我们也将帐篷搭在蜂场旁的菜地里。我的帐篷前有一棵卷心菜。 图/王砚

给摄影师史智勇拍了一张蓝天下的背影。图/王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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