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智慧,好像还无法测知一个人全身的血管到底有多长。
但这条主动脉却将要诞生了:98.3公里。这生命之血,要输往哪里?
古老渭河的频频断流,早已使关中大地的躯体因高度贫血而羸弱不堪。终于,这一代的秦人们汇聚了方方面面的科研力量和民间智慧,动员成千上万的人力和几百亿的财力,试图花十几年的时间,以输血的方式编织一片水网,让关中浴火重生。具体构想是:从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调水15亿立方米,洞穿秦岭山脉引入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河。
所谓引汉济渭,与其说是解大地之危,毋宁说引汉济人。
在西安,一位据说是亿万富翁的老板给我感慨的时候,他正端起脸盆,像古老的卖油翁一样,把洗过头的水轻轻注入一个塑料桶里。“这水,还可用来冲马桶”。与身份极不相称的细节,让我怦然心动。
一滴水,在关中汉子这里获得了尊严。
关中大地,历史上曾经水网如织,汇成了古老而又独特的关中风情。有一种说法,所谓天府之国的美誉,最早不是针对四川而是针对关中的。而今,干旱,反而让“八水绕长安”的壮锦疑似一个干涩的传说。
火把,燃烧的火把。这是关中父老求雨、祭天的场面。成千上万的民众轰然跪下,用干裂的嘴唇亲吻大地。也许,那昂贵的一吻,只有西部大漠里楼兰的废墟最懂。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今人又延伸了一步:“食以水为先。”公元2014年,望眼欲穿的引汉济渭工程终于上马,从秦岭北麓的周至县到秦岭南麓的洋县,成千上万的建设者在崇山峻岭中开辟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战场:开山、筑路、打洞……这地球的一隅,喧嚣着,颤栗着,亢奋着。
一位刚刚走出隧洞的民工,急不可耐地摘下头盔,扬头就吼:“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谁能告诉我,这样的吼声到底延续了多少年?而证明这种红色的,除了血,还有什么?
洞外,凡是选择铁路、公路南下或北上的人,一定能看到窗外的一片片坟茔。而每一个坟茔的下面,都长眠着一个曾经生龙活虎的建设者,他们一定是某位妈妈的孩子,某位妻子的丈夫,某位少女的心上人……
在另一个城市,我曾看到一位女士指责小保姆:“三令五申,你就是不听,你保留洗衣服的脏水干嘛?咱缺这点水钱吗?”
难以忘记的,是小保姆眼角的一滴泪。
飞机把我送到了万米高空。俯瞰大地,夜色中的秦岭像一根长长的扁担,一头挑着汉水,一头挑着渭河。那些忽明忽暗的光亮,一定就是施工现场了。光亮静止着,也奔跑着,像一个个求雨、祭天的火把。
那是大地充血的表情,一如吼秦腔时面色如枣的陕西冷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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