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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畈》第一章:王家庄

《长寿畈》第一章:王家庄

一零七国道拐到进入长寿畈的新公路,一直向里走,走过记山大屋,走过大屋董,走过长寿畈小学,走过养鱼场,一条弯曲的水泥路面的村道向前方无限延伸而去,那惊人的宽阔与平坦似乎给人一种充满着神秘的威力和不可思议的创造力,把大地、庄稼、时间和空间都逼得窄小而短暂,显示出一种浩然之气。抬眼望,突然一片新建的别墅群展现在眼前,豪华、气派、整齐、美观。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从视觉上让我产生一种混沌和怀疑,这是往日的王家庄吗?这是我记忆中的王家庄吗?

当我决定要写《长寿畈》的时候,就决定要写写王家庄,印象中一个沉默寡言的村子,灰头土脸的样子。此刻,当我看到沐浴着秋日艳阳的新建别墅群,当我看到村庄周围微风青草,碧绿流水的时候,当脚下的乡间公路像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一样走在前面带我进到村里。当我看到村庄第一眼的时候,我所思考的一切都与这安静的新村有关。

进村了,记忆中的王家庄,明、清时代的老房子,虽然雕梁画栋,但过于古朴沧桑,整个村子的房屋是连成一片的,最为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家族式建筑,但并不实用。

村庄很安静,金色的秋阳看上去像一株盛开的夹竹桃,艳而不俗。乡亲们淡定的神情寂静如烟。那一张张沧桑而朴实的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相比之下,城市里的生活节奏太快,把人们抽得像陀螺般旋转,到了夜里还不曾睡得踏实。连人们走路都会发出奇怪的“噔噔”的声音,女人们那尖尖的鞋跟走一步响一下,声音清脆得让人发疯。我喜欢乡亲们穿着女人们纳的千层底的布鞋,既暖和又轻巧,走起路来踏踏实实。

王家庄的新生代敢为人先,他们推倒了祖辈居住的祖屋,盖起了颇具现代风格的独门独栋别墅群,看上去当然现代味实足。一幢幢具有乡村风情的精致别墅散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置身其中恍如远离了所有的都市尘嚣,宁静幽远的感受令人神驰。村庄比城市美,还因为它有山有水。山是村庄永远的守护神,护着山里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水是村庄永远湿润剂,滋润着世代甜蜜的生活。

别墅的设计平实而精致,整体看上去显得自然、轻松、休闲、质朴,透着一种浪漫与庄严的气质,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别墅的设计本来就是没有固定式样的。王家庄的别墅群则是古典、开朗两相宜,尖塔形斜顶,抹灰木架与柱式装饰,自然建筑材料与攀附其上的藤蔓相映成趣,经典而不落时尚。清新不落俗套,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连续的拱门和回廊,挑高面窗的客厅,让人心神荡漾。简洁对称突显沉稳,各房间都为端正的四方形,功能的空间划分和位置布局体现中国式建筑的严谨。

文雅精巧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客厅、卧室等设置低窗和六角形观景凸窗,各家房屋的餐厅南北相通,室内室外情景交融。

王家庄的别墅群既传承了中华传统建筑的精髓,保持着传统建筑融古雅、简洁、富丽于一体的独特艺术风格。以大自然为皈依,推崇儒教,兼蓄道、释,含隐蓄秀,奥僻典雅。

这次来王家庄是走访,也是采访。在村子里参观了别墅群后,我得去专程拜访一位老人,他叫王夕林。经人指点,我找到了他的“家”。

王家庄还是我母亲的外婆家,母亲的舅舅,我的舅爷爷,已是九十多岁高龄的王夕林老人精神矍铄地坐在离村庄不远处他自家的鱼塘边一座临时盖起来,专门用于照管鱼塘的简易房子的门外。远远的看上去,舅爷爷犹如一尊雕神,身板挺直,面如重枣,浓眉朗目,只是那满头的白发和随风吹拂飘动的白胡须闪烁着无法形容的庄重和一种饱经沧桑的威严。

舅爷爷年青的时候当过很多年村干部,是畈上当干部时间最长的人。他为人实在温和,对工作极端的认真负责,对党忠诚,对畈上的村民有着亲人般的情感。他任村干部的那些年,畈上无论建设、生产、民俗、民风都有前所未有的发展与变化。

舅爷爷解放前给人做过长工,到解放初的时候,是畈上出了名的土改根子,土改根子就是共和国初期进行土地革命运动过程中,党首先信任和最为依靠的那些人。在那个时期,像舅爷爷这样根红苗正的土改根子,当然得入党,当然得是村里的领头人,所以舅爷爷也理所当然地当上了村干部,而且一当就是几十年也下不来,直到后来老了,实在干不动了,才向上级组织申请退下来。

舅爷爷年青时也练过几天武艺,拳脚上也有两下子,大凡有点作为的人多少都有点喜欢说大话的毛病,他到了老年以后还常说:“现在就是来几个年青小伙,也不是我的对手。”说这话的时候舅爷爷都快八十岁了,走路尚可,打架可能就不行了。我们做晚辈的听了他说这样的大话当然极尽恭维之能事:“那是,舅爷爷是谁啊,别说现在几个年青人打不过你,就是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一般般的年青人也不是您的对手是吧?”舅爷爷当然听得出话中的调侃味道,用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摆出架式:“不信啊,那你们谁敢来跟我掰手腕啊?”确实是没有人敢,不是怕掰不过他,是怕将老爷子惹出麻烦。

舅爷爷还是种地的好手,犁田、耙地、育秧、看水样样在行。所以他人民公社时期当大队支书的时候,不管到了哪个村庄,在农活上没有人敢糊弄他半点,更不敢对他说一句假话或是瞎话,不然他就会大发雷霆,因为他全懂啊。

舅爷爷见我去了,还没等我上前问候老人家,谁知他连忙从他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声若洪钟似的看着我先说话了:“亚明回来了?”

我赶紧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舅爷爷:“舅爷爷,您老还是这样健旺啊。近来身体可好?”

我边问候老爷子,边把我为他们带去的一大袋水果礼物什么的放在门外的一个用几根木棒支着一块胶合板做成的桌子上,那桌子好像有些不堪重负似的吱吱响了几声,摇摇欲坠。我下意识地用手扶了一下桌子,桌子又坚强地站住了。

“好好好,能吃能睡,身体好着呢。哎,我说老太婆,你快出来啊,亚明回来了。”舅爷爷边跟我说话,边为我让座,还边叫在里屋忙事的舅奶奶。

“你说哪个来了啊?亚明回来了?哎呀,亚明可是有日子没回来过了,你还好吧崽?”

舅奶奶边从建在鱼塘边的小屋里间利索地走出来,边大声对跟我隔屋说着话,出来后见到我,一把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看着我一连串地说着话,问着话。我们家乡的长辈对晚辈说话时,为了体现疼爱,都喜欢带“崽”字,诸如:“你还好吧崽?”、“你吃饭了吧崽?”、“你好像瘦了啊崽。”如此等等。根据《辞海》的解释,崽是儿子的意思,但是在畈上隔辈人之间也习惯用这个叫法,那是一种亲切,一种疼爱。

“我很好的舅奶奶,您也还好吧?”看着身体如此健康的舅爷爷、舅奶奶,心里高兴,后边那句“您也还好吧”,纯属多余的客套,俩位老人如此硬朗的站在面前,能不好吗?

我扶舅爷爷坐下后,我也坐到了舅爷爷的旁边。“怎么有时间回来看看?”从舅爷爷问话时的眼神可以看得出,老人家不但思路清晰,而且思维敏捷,他已经感觉到我回来找他是一定有事情的。

“我是专门来看看您二老的。”我说这句话时自己都感觉到了话语的言不由衷。

“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舅爷爷说完,用那双饱经世故,仿佛能看破红尘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眼光里放射出来的光芒可以让任何人自愧形秽。

“有事,我想写一本长寿畈的书,因为我知道您对畈上的一切了如指掌,想来听听爷爷的想法。”见舅爷爷那样率直,我也单刀直入,说出了我此行的目的。舅奶奶见我们说正事,本来站在旁边不时的为我们拿点水果,或是别的小吃,或是往喝少了的茶杯里添点水,便不声不响地进屋去忙她的事了。

舅奶奶满头银发,看上去富态安详,也快九十岁了,走路步履很快。好脾气,跟任何人说话脸上总是带着观音菩萨般的慈祥,一生跟舅爷爷夫唱妇随,任劳任怨地操持着所有的家务事,以便让舅爷爷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舅爷爷在外边是畈上的当家人,到了家里也是一家之主,整个一个甩手掌柜,基本上家务事全不做,基本上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而舅奶奶无怨无悔地为他操持了半个多世纪。

“想写长寿畈?那是好事啊,长寿畈的确有很多很好的风土人情是值得宣传,值得发扬的,你们这些畈上出去的秀才就是应该为家乡做些这样的事。那你准备怎么写长寿畈?”舅爷爷不愧是当过领导的人,虽然已是耄耋之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我想这本书的书名就叫《长寿畈》,是想全方位地展示:畈上人家、历史文化、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屋宇建筑、风水文化、学者英才、文化根基、宗教信仰、以及畈上散居各地的游子,还想写写对畈上的盛世忧思。让外边的人看了这本书后对长寿畈有一个整体的认识与了解。更重要的是想通过这本书将畈上的长寿文化系统化,规范化。”我提纲挈领简明扼要地说了这本书的写作设想。不料,舅爷爷极力赞扬:

“非常好的想法,好好的写,需要什么材料尽管来找我,你也可以去找找现任村支书戴维权,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好。”

“有了舅爷爷的支持,我就信心百倍了,我一定写好这本书,不会辜负您老的期望。”我一半是受到老爷子鼓励的高兴,一半是一种表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舅奶奶站在我们的旁边,见我们祖孙俩谈得火热投机,也许是受到我们的情绪感染,她也不时地冲我们笑容可掬地点头。十之八九我们说的什么内容,她概念全无,但并不妨碍她的好心情,因为她一生都是以舅爷爷的快乐为快乐。

我此行的主要任务完成了,心花怒放,站起身来,在鱼塘边走了走,也开始打量这处专门用于看守鱼塘的“建筑”,舅爷爷要陪我参观鱼塘,我吓得赶紧让他坐着别动,怕老爷子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谁知他噌的站起来,快步向鱼塘边走去。我紧跟在后面,他边走边跟我介绍鱼塘的“辉煌历史”:

“这个鱼塘是十年前你表叔请人用挖掘机挖的人工鱼塘,有三亩多面积,塘里主要养的是鲤鱼和鲢鱼,一年出四千多斤鱼是没有问题的。”

我此刻的心思并不在鱼塘上,看一眼就已饱眼福,想离开这里去进行的我的下一站采访。也许是老爷子看出了我的想法:“回家,吃了饭再走,舅奶奶在做饭,我让她给你做这鱼塘里的新鲜鱼给你吃。”

不是盛情难却,而是命令难违,我们又回到刚才说话的地方,我再也坐不下来了,一步跨进低矮的屋子里。屋子整个面积大约十五个平方米,分成两间,外间做厨房,里间是卧室,很矮,我有些诧异。

我这样的个子在里边不能随意走动,否则就要撞头。屋子里倒是通风明亮,因为四边开着窗户,当然是便于观察鱼塘的动静。屋子里所有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椅子、桌子、厨房、柜子、床、电视机等等应有尽有。只是堆放得有些零乱,好多物品都将就着堆在各处。

屋顶上横七竖八地拉着电线,因为鱼塘需要增氧,那些增氧机的电机开关都在屋子里,还要照明,生活用电等。油烟已经把墙上蒙的一层塑料布熏成了油黑色,佐证了他们住在这里的时间。

开饭了,舅奶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不知道什么时候,舅奶奶叫来了住在不远处的表叔。表叔大名叫王治元,自己已是爷爷级别,过了花甲古稀不到的年纪,但是岁月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印迹,尽管皮肤黑黑的,但看得出是经过太阳晒黑的,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年青精神。

治元表叔原在公安局上班,当过治安科长,退休后享受副局级待遇。为了照顾舅爷爷和舅奶奶,他和表婶从城里回到王家庄。治元的儿子,孙子们都在城里工作、上班、上学。也许是骨子里有着劳动的习惯,他承包了上百亩荒山林地,种植经济林。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十年树木已成林。舅爷爷看的这个鱼塘也是治元承包的,只是让二老帮助看着。

吃饭的时候表叔还打电话请来王治富作陪,治富跟书乐是亲戚。我一直对王治富怀着敬意,因为他稍年长我一点,性格上跟我又十分对脾气,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为人处事豪气冲天,从不斤斤计较。年青时长得一表人材,就是皮肤黑点,不过显得健康,治富也跟我一样服过兵役。

再就是王治富的夫人甘计华是我上小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同桌,那时候的小孩子都喜欢玩的一种司空见惯把戏,就是在桌子上划分界线,我有时故意放松甘计华的警惕性,让她的胳膊肘过界,我就打她。为此我也没少挨老师的惩罚。

治富在财政局上班,当过财政所主任,当过局里的科长,工作上是一把好手,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也没少为家乡争取国家财政补贴。

王治富的儿子王磊正上高中,来年就要高考了,我知道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当然也是我们议论的话题,我们边吃饭我问治富:

“治富哥,你儿子最近学习怎么样,还是学校的尖子生吧?”

“亚明,我都急得头痛,不好好学习,成天玩电脑游戏。”

“现在是他学习的关键时期,这个年龄段也是小孩子的叛逆期,得抓紧了,不然到时候孩子会责怪你的。”

“我是束手无策了。”

“那不行,得管好,我相信你儿子将来一定是读书的好材料。”

我一生不胜酒力,所以与酒无缘,可是在舅爷爷这个鱼塘边的餐桌上,与老爷子面对面,又面对糯谷酒散发出来的清香深深地诱惑着我。闻到了那股甜香,经不住舅爷爷的力劝,轻抿一口,居然有股糯谷香味,再喝一杯,居然保留了粮食本真的味道。我不得不佩服畈上的人们酿酒的高超技艺。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唇齿间还荡漾着糯谷酒的甜香。

只可惜,那次采访到现在成书的时候,舅奶奶以耋耄高寿乘鹤远行,老人家慈祥的音容笑貌也成永远的追忆。

王家庄给我的启示:其实,当那些过于陈旧的事物孤独地消失的时候,人们还是会感觉到寂寞的袭击。这些感受来自畈上那些被荒芜的土地,来自那些被畈上的人们无情拆除的老屋。

我相信,多少年来是畈上的土地养活了那么多畈上的人,土地本身无法支撑那么多,土地亦感到痛苦,虚弱。就像祖先留下来的老屋一样,虽然古老甚至破旧,但能遮风挡雨,还能为人们提供精神上的安定。

我的这种怀旧与失落的情绪里一定还有另一种东西藏在这里面。我找过,翻天覆地地找遍了王家庄村前的那条溪流,村里的每一间房屋,全都毫无结果。也许我要寻找的这个答案根本就不在这里?也许它藏在我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的某个避静的角落,或是藏在某个经过村庄的陌生的问路人的脚印里;更或许就藏在村庄里那些发霉的柴垛里,亦或是藏在每家各户性畜的眼睛里。

随着柴禾被人烧掉,随着那些性畜的眼睛闭上,我感觉,那些怀旧的情绪被带走了。漫长的追忆,太孤独也太费神。人的耐心又往往非常有限,漫长的追赶中,人会衰老,时间消磨掉了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只留下回忆。这个过程是单调的,重复的,这就是现代村庄里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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