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渊缘》九

给耿守宗送邮品是梁喜生做邮品生意的一个小插曲，本想在大家面前神气活现地胡吹一气，现在他改主意了，很快他就把这事放一边去了，其实崇仁路邮市的很多人也有过这种经历，生意上的事太多，谁还把这事总是放在心里。

这些时大家都在为中南五省收藏博览会攒着邮品，想在博览会上赚一把。也想通过博览会收点邮品，博览会不光是卖各收藏品，也有人拿着自己的收藏品来卖给这里做生意的人，这种情况多是一些转行收藏的人，或是以前跟风玩收藏的人，现在不玩了，觉得那些玩意放在家里也没用，就拿到博览会上出手。一般都比较便宜，这个时候进的货划算。

没过多久，中南五省收藏博览会如期在崇仁路邮市举办。这种类型的博览会以前崇仁路邮市也举办过，不过都没有这次的规模大。

举办方不知是为了显示政绩还是为了造声势，整个市场从里到外布置得彩旗招展，热闹非凡，巨大的红色穹顶型充气囊“精神饱满”地挺立在市场门口，很是壮观。一时间崇仁路市场便是商棚林立，摊贩如云。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讨价还价声一浪高过一浪。更有那些提篮挎筐的小贩们高声吆喝着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叫卖着各种小吃、水果、矿泉水。更多的是那些想到这里来淘些邮品或是淘点喜欢的收藏品的人们，他们或三五成群，聚集一起高谈阔论；或茕然单个瞪着贼似的眼睛寻找着自己想要的藏品。

特别是邮市，更是盛况空前，那一时期，中国的集邮人数几乎超过全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每十个中国人就有一个参与集邮。关于集邮的宣传更是邪乎：“集邮可发财，要集早进来”、“集邮就是为后代造福”、“你想成为富人吗？参与集邮吧”、“集邮可致富”。类似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铺天盖地。走遍中国，各地公路两旁的农舍、各种建筑物的墙上写满了这样的话语。

那个时期中国人开始手上有了一点余钱，加上国人节俭成性，有了钱舍不得花，还想用钱再生钱，又没个可以投资的渠道，于是人们看好了邮票，认为邮票是一个生财的好东东，加上国家这么一宣传，很多人认定了邮票这劳什子就是生钱的货。

到邮局买邮票更邪性，首先要加入集邮协会，交纳会费后，才能预订邮票，还得先把一年的钱提前交了，一个人还只能预订一套邮票，多了不行。到了购买邮票的日子，邮局还得搭售其它滞销的邮品。本来中国人多少年来过的都是凭票买各种生活必需品的日子，现在那些东西不要票了，也不需要供应了，这下可好，想玩玩邮票也弄得这么紧张。好在国人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有着很强的忍耐性，还是盲目地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花纸头宝贝似的往家里搬。

在这种氛围下，崇仁路邮市举办的中南五省集藏博览会还能不热闹？为了烘托这次博览会，中南地区还要举行一次大区域性的集邮展览。耿守宗要参加的就是中南五省区邮展。

各地的邮商、古董商、集邮人，当然还有凑热闹的人，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江城崇仁路邮市，邮市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充分利用，有租不到摊位的，甚至连摆地摊的地方也没抢到的，就打起了以前在这里有固定摊位人的主意，临时租用他们的柜台，插在里边做起了生意，都想趁机发点小财。

梁喜生当然也跃跃欲试，他主要的目标是想收集邮品；“文莉，我想收点邮品，你看我收点什么好啊？”梁喜生问童文莉。

“你以前收的'文票’出手了吗？”

“还没呢。怎么啦？你不是说要放起来吗？”

“如果有人要，你就卖了吧，不要留着了。”

“为什么呀？你看现在的邮市这样火，这个时候出手那不是傻瓜一个吗？我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再收点呢。”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你没发现现在的邮市行情太不正常了吗？”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呀？邮票也是艺术品嘛，人们无论是从艺术品的角度，还是从文化的角度收藏它，这太正常了。”

“邮品也是商品，从经济学的角度看，而任何商品的价格高于价值或低于价值的现象是不可能持久的，也就是说任何事情不能太热了，我看现在的邮市就有点过热，太不正常了，得留点神，你这几年辛辛苦苦赚点钱也不容易，别一下子又都搭到邮品里去了。”

“是吗？你别吓我呀。你这次准备怎么办呀，是进还是出啊？”“其它的能出就出，不过猴票如果价格合理，我还是要进的。”

“你那些'销文票’如果能出就出吧，价格估计也到顶了，再涨也有限，压在手上划不来。”童文莉俨然一个市场营销专家。真有点运筹帷幄的大家风范。

梁喜生虽然对童文莉言听计从，但眼前的邮市也太让他眼热，这个时候有谁能激流勇退啊。邮市的火爆与童文莉的冷静成鲜明的反差，梁喜生晕菜了，那不着调的毛病又犯了。

“老板，我这里有一些邮品，你看看吧。”一个提着小箱子的中年男人在他的柜台前转悠了好半天，把箱子放在他的柜台上慢吞吞地问。

“都有什么邮品？”梁喜生比较警惕地问。

“J、T全套。”那人豪无表情地答。凭梁喜生的经验，这种人一般是存心做生意的。

“品相如何？”“你先看了再说。”“什么码可以出？”“两万。”

价格太诱人，梁喜生决定收购这人的邮品。吸收上次的教训，他看得很是认真仔细，确认没问题后，付了款。

梁喜生收购邮品的时候童文莉一直关注着，她不好直接阻止小梁收购。当他付完款，童文莉过来了：“还是收了？”“嗯。”梁喜生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童文莉什么也没再说，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息一声，做自己的事去了。

由于市场上的人特别多，梁喜生的生意也做得很热闹，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有人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咯把……”梁喜生正想发作，抬头看到耿守宗笑逐颜开地站在面前。“耿处长，您也来了。”“是啊，我的邮集在这里参展，我能不来吗？”“看您这高兴劲，邮集获奖了吧？”“那当然。”“什么奖？”“大镀金。”“恭喜你啊耿处长。”“也有你小梁的功劳啊。要不是你后来为我搜集的那些邮品，得大镀金就有难度了。”

耿守宗说话就拿出一千块钱往梁喜生手里塞。“您这是干什么耿处长？”梁喜生还没有回过神来，本能地拒绝。

“小梁，上次你帮我收集邮品时说好了三千五，我当时只给了你两千五，还差一千，我今天特地来给你送钱的。”

“耿处长，您就让我君子一回吧，不是说好了的事吗，怎么又来了？”俩人你推我搡，邮市上的人多，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对面的老金以为耿处长来找梁喜生的麻烦，高兴得幸灾乐祸地哼起了小曲，以示庆贺。

李国豪也过来帮着劝架：“小子，做错了什么事，就赶紧的承认了，这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抵赖什么？做人要讲德行。”

童文莉也急得抓耳挠腮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帮梁喜生一把。见大家误会了小梁，耿守宗连忙解释说：

“你们误会小梁了，前些时我事太多，没时间来邮市，眼看着邮展的时间又快要到了，就委托他帮我收集邮品，那次的邮品我们说好了三千五，他只要两千五，这一千块钱，他说什么也不要，今天趁着参加邮展的机会专程来送钱给他的。可他还不要，老先生帮我劝劝吧。”

李国豪恍然大悟，张开了嘴半天合不拢；老金本来吹着口哨的嘴定格成了鸡屁股眼；童文莉笑逐颜开地跑过来，一把接过耿守宗手上的钱，麻利地往梁喜生的猪肚包里一塞，然后笑嘻嘻地说：“梁喜生真是新时代的无名英雄，崇仁路的活雷锋。”

“这位女同志说得对，小梁真是一个很重情义也很值得信赖的年青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小梁，我没更多的时间来崇仁路，以后有什么好的邮品，你就帮我留着，有时间了就到我家里坐坐，顺便把邮品给我带过去，也省得我来来回回的跑邮市。”

“只要耿处长说话，我愿意为您效力。”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的邮集还想升级，那就全托你了。好了，你这里生意很忙，我也得过去看看了，你忙吧。”

耿守宗走了，留下的是人们对梁喜生的不解、怀疑、忌妒，这当然要除开童文莉。李国豪还是一惯风格，“你小子、你小子”的骂上几句以示亲昵。老金再也无话可说了，收起鸡屁股嘴，抿得更紧，一声不吭。童文莉决定用实际行动犒劳梁喜生，俩人相约晚上出去吃烧烤。梁喜生那招三不得两的个性又来了：“正好，这一千块钱够咱俩消费一晚上。”

当天晚上，童文莉梁喜生俩人先是吃烧烤，吃完烧烤再去卡拉OK一番，疯玩疯闹到夜深时，又去了童文莉的租住屋，用另一种方式再接再厉庆祝一次。完事后梁喜生还是要回家，没敢在童文莉的租住屋过夜。

第二天早上，梁喜生打着连天哈欠，趿拉着拖鞋懒懒散散地来到摊位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童文莉看了心里一惊，轻声问：“是不是昨天晚上回去晚了和你老婆吵架了？”梁喜生好个面子，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没吱声，他觉得这种事在别人面前不好说，特别是在童文莉面前说，那更丢份。“没有，也就是不让我睡觉。”哈哈哈，童文莉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真看不出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喜生，也怕老婆。”“谁说我怕她了，我是不希得跟她计较，我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女人计较，我犯得着吗？”梁喜生说完自知失言，连忙打起了马虎眼：“她是怪我昨天回去晚了没跟她打电话说一声，一直等我回去做功课呢。”梁喜生本来想打个马虎眼，那知道一不小心说出这句来，他本以为童文莉会吃醋，傻傻地看着她不说话。那知道童文莉不但没有丝毫吃醋的意思，还有些不怀好意地问他：“你招架得了吗？”说完坏坏地一笑，这让梁喜生多少有点失落感。

博览会要持续一周时间，由于梁喜生的邮品种类多量也很大，到他的摊位上来淘邮品的人也多，把他忙碌得不亦乐乎，大把的票子源源不断地流进他那猪肚包里。梁喜生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喜生。”梁喜生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媳妇，坏了，这娘们想必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居然找到邮市上来了。自从梁喜生到崇仁路邮市做生意以来，他媳妇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今天突然来，梁喜生当然心里紧张。

见梁喜生的媳妇来了，童文莉心里也为之一颤。瞬间的紧张过后，她用女人的眼光打量起梁喜生的媳妇来。梁喜生这狗日的虽然长得比较中国，个头、长相也都不赖。可拿他跟他媳妇一比就没个人样了。凡是看见他媳妇的，稍微懂点文词的人都会想起“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的句子。皮肤白净，身材修长，那行为举止，整个一个大家闺秀，矜持又不失雍容。你说这小子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艳福。见到梁喜生的媳妇，连同为女人的童文莉都有些忌妒。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梁喜生用略带愠怒的口气小声问，但那表情却明显带着讨好与哀求。

“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吗？这么多年了，你在这里做生意，我都没来过一次，今天还是我们单位组织我们来参观邮展，才有机会来看看。我也看看你每天都折腾些什么啊。”梁喜生的媳妇说话的语气娇柔中带着嗔嗔的嗲味，可细听又不是那种刻意的装嫩。一个字：好听。听媳妇说明来意，梁喜生松了一口气。

“生意上的事，你也不懂，有什么好看的？”听着梁喜生的话让人觉得他说话的底气不足。这世上的人，这世上的事，真让人有些看不懂，梁喜生在这崇仁路邮市，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泼皮一个，可这小子在媳妇面前怎么就跟只猫似的，真是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出于礼貌。梁喜生觉得还是应该把媳妇介绍给大家，首先当然是童文莉：“小童，这是我媳妇苏小娟；小娟，她是童文莉。”

“你好。”苏小娟冲童文莉点点头，矜持中略带腼腆，眼睛滴溜溜的在童文莉全身快速扫描了一遍。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不过苏小娟在看了童文莉一眼后，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她认为童文莉还构不成对自己的威胁。从年龄上看，童文莉要比梁喜生大点，从气质上看，面前的这个女人城府太深，也显得比梁喜生有文化得多。再说梁喜生有我这样一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好媳妇，你想让他有外遇都难。因为男人都是很怕麻烦的，只要家里的还好使，他绝不浪费时间、精力、金钱再重新建立一段感情，除非他太幼稚。苏小娟对梁喜生这样想，也不知道是高估了梁喜生，还是低估了梁喜生。

童文莉也冲苏小娟点点头，说了同样的两个字：“你好。”就在俩个女人你好你好的同时，梁喜生凑到李国豪这边：“李叔，这是小娟；小娟，这是李经理。”梁喜生拉了一把苏小娟，李国豪见到人家苏小娟可不像说梁喜生那样，张口就骂，倒是显得很慈爱，很长辈的样子，边点头边说：“来了。”

“您就是李经理啊，喜生经常跟我说起您，说您对他很关照。”苏小娟真会说话，几句话把李国豪说得高兴得脸上布满了菊花，嘴上却说：

“就他小子，还会说我的好话？”李国豪话虽这样说，可表情却是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

“李经理，凭良心啊，我可从来没说过您的坏话，再说您这样伟大的李经理，也没坏话我们说是吧？”这小子又贫嘴了。苏小娟听了梁喜生的话，难以觉察地哼了一声，估计在家里也没少这样跟她贫嘴，习以为常。

对面的老金有些沉不住气了：“弟妹，你说你这么漂亮的一朵花，怎么就让梁喜生这小子给糟蹋了。”依老金的那张臭嘴，让他再往下说还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梁喜生赶紧接过老金的话头：“老金，你咯把姆妈的狗嘴里永远也吐不出骨头来。”老金听了梁喜生的话，哈哈大笑着说：“怎么样？梁喜生，老子说到你的经脉了吧？”苏小娟听了老金的话笑眯眯的直乐，她能感觉到梁喜生在这里的人缘倒是很好。见大家这样跟梁喜生说话，苏小娟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虚荣心，这玩意人人都有，也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