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良缘》六

一日，曹操去看来莺儿训练歌舞伎训练得怎么样了，看着这些天来为了训练歌伎而日渐消瘦了的来莺儿，一丝怜悯袭上心头，不禁脱口而出：“其实你可以不死啊！”

这一线生机，来莺儿根本不敢奢求，只是幽幽地说：“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身犯重罪可以逍遥法外，不但本身难以自处，将军又如何统驭群下；再说我已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面对你的厚恩，我也无脸苟活人间。”听着来莺儿的话，曹操非常激动，眼前的女子，已经大难临头，还为别人着想，为自己着想，真是一个奇女啊。

转眼便到了来莺儿临刑的前夜。当晚，来莺儿率众歌女为曹操献舞，霓裳飘处，佳丽们翩跹移步，若风拂柳，曹操深为赞许，不住点头，想起明日行刑之事，又不免怆然，便问来莺儿：

“明日便当永别，你愿再见王图一面吗？”

来莺儿闻言，对大将军好生感激，她多么想再与王图一面啊，便是一眼，亦心满意足。可细一思忖，又觉不妥：如若相见，王图得知我替他临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替他去死，定然不允，必向将军请死。于是，莺儿打定主意，平静地告诉曹操：

“大将军怜悯之心，贱妾深知，但还是不见为好，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便心安，死也瞑目了。当我决心代王图去死时，我与他的情感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我先走一步，在天堂等他，以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所以，我现在不见他！”

曹操听罢，顿时惊讶万分，非常感动。他心想，自己位高权重，却没有一个心甘情愿为自己慷慨赴死的红粉知己。看来，拥有权力并不意味着拥有一切。 更加钦佩来莺儿，心肠也柔软起来，他决意成全这一对有情人，轻声对来莺儿说：“你且先退到内室，待我传王图来问话，若他真心对你，我愿成全你们俩，贻误军情之事容他日后将功赎罪。”

来莺儿听罢，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哪曾想大将军竟这般宽宏大量，愿意赐给她一生的幸福，对曹操说：“若得如此，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将军。”

来莺儿退到内室，王图已被传到，曹操便对他说明意思。不想王图听完后，竟大声辩解起来：“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卑职与来莺儿并无任何情感瓜葛啊。卑职年轻莽撞，见来莺儿貌美，一时乱了心性 ，铸成大错，犯下死罪，愧对将军，将军不杀卑职，卑职感激涕零，日后一心服侍将军，决无他想。”

曹操闻言大怒：“你延误军机，犯下死罪，若非来莺儿舍命相救，焉能饶你？来莺儿待你一片真心，你莫非要辜负她不成？”听曹操说这样的话，王图把头嗑得咚咚作响，仍旧辩解道：“将军明鉴，来莺儿是您府中之人，若非被她美色所惑，卑职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啊！”

曹操双眉紧锁，直视王图：“来莺儿不是在入城之前便已和你相识了吗？你不必害怕，若是真心爱她，我愿成全你俩，你要像条汉子敢作敢当，敢做也为 。”

王图闻言，当即否认，辩说以前并未与来莺儿相识，继而对天发誓，决无娶来莺儿之心：“将军，请恕卑职真言，卑职虽不济，辱没了祖上，然卑职毕竟出身士族，祖上几代俱出仕朝廷，况且，卑职尚未婚配，怎可娶一歌女为妻室呢？对于来莺儿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并没有真正的爱情可言。”王图说这话时，神态自若，毫无愧色。

曹操怒不可遏，举剑欲砍王图，猛然间又想起对来莺儿的许诺，又将剑摔在地上，一脚将王图踢出门外，厉声骂道：“畜生，快给我滚出许昌，若让我再见到你，定当砍了你。”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不杀之恩”。王图可是知道曹操是一个重义之人，吓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踉跄着站起身来，退出曹府。

王图的话，在内室的来莺儿一开始听得清清楚楚，后来便什么也听不到了，浑身不住的颤栗， 脸上却毫无表情。少顷，她平静下来，嘴角弯起一丝冷笑。这个结局一如天下的形势，不是她所能懂得的。泪水早已漾出眼角，虽弄湿了双颊，却一滴也未洒落下来，都流入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然后慢慢咽回肚子里。

王图走后，曹操将来莺儿从里边叫出来，曹操准备赦免她，许她自由。出来后，她也未再说话，恍惚中，她望见曹将军的眼睛里也是湿漉漉的。为了不让来莺儿失望，曹操以为来莺儿没有听到王图的话，也没有把王图说的话告诉来莺儿。曹操想着如果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来莺儿，即使能够阻止她赴死的决心，勉强地活下去，但她一定会比去死更痛苦。

曹操打定了主意后，只对来莺儿说：“王图已经释放，逐回家乡，念在你一片真情，且训练歌舞伎有功，将功折罪，可以不死，你走吧。”

来莺儿感谢曹操理解和本想成全她和王图的爱情，却不愿接受曹操饶她不死的恩惠。她摇了摇头说：“只有死才能洗清我的罪过。”说完后，双膝跪地，郑重地向曹操行了跪拜大礼之后，转身而去。她去得那样坚决，去得那样坦然，去得那样义无反顾。

世间有一种女子，就如来莺儿样的人，她们总是在追随感觉，认定自己爱的人后，情愿为所爱的人付出，甚至包括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有些女子会在付出过程中，发现她所爱的人竟然不值得爱；而另一些人，却到生命终止也发现不了真相。这是女人的悲哀。

豁达开朗，大气磅礴的曹操，望着来莺儿的背影，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悲欢离合，不知经过多少生生死死，不知经过多少恩恩爱爱的曹操，此时此刻，这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凄切，流下了两行泪水。这是他第一次为女人流泪，也是最后一次为女人流泪。

雄才大略，足智多谋的大英雄曹操真正喜爱的是来莺儿这样善解人意、志存高远、又勇于在风云里搏击的女性中的佼佼者。就如来莺儿这样的奇女子。而曹操的情感，他细腻柔软的一面，将通过他身边的那些女子展现出来。

临刑前夜，月华如水，来莺儿沐浴更衣，然后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画自己的容颜，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从容地在镜前最后理一理妆容，对着镜中自己那如空山新月般清丽的身影凄然一笑。不再是为了取悦哪个男人，是为自己。

来莺儿想想自己短暂的人生，为了生计，再苦再难，也是强作欢颜。纵然内心对至爱真情是求之若渴，自己也是为此苦寻苦觅，遇到王图后，总觉得自己找到了，而不惜背叛自己敬重万分的曹操。不想那王图却是如此薄情寡义，竟然亵渎自己的一片真情，想到此，一行清泪从来莺儿的眼角无声地流淌下来。

来莺儿，一个孤单、孤苦的女人，一个独在乱世飘泊的女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在她情感世界里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王图的爱，支撑她的也是这份飘渺的爱。她深知，仅凭着她的美貌，凭着她在曹操面前的侍妾身份，想要得到一份真心的爱是多么的不容易。为酬此生，为了自己那点可贵的真心，死又何憾何悔？至少在她死之前，她看清了王图的嘴脸，但爱还在她的心中，有爱相伴，赴死的路上她才可以这样义无反顾。

来莺儿最后一次珍重又珍重地试遍了罗衣。心想，如果有来世，她依然要托生做一个容光艳绝的女子，要好好地爱一个值得爱的人，哪怕那个人只是一介布衣，只要他是她的至爱，他可以让她一直仰视和敬重。

次日清晨，来莺儿带着对曹操的感激与眷念，带着对她生存的这个世界的不解，带着她曾经对王图的一腔单相爱恋，走向刑场。路旁渐渐凋零的树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来莺儿走后曹操心如刀割，思绪翻滚：来莺儿，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在这个世界已没有自己的亲人，跟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本就是她的亲人，可是我到底带给她多少亲情？带给她多少快乐？我作为一个男人，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她来莺儿为什么就不能去爱一个她的心上人。自己身边这么多的女人，也有几人是自己的知音，我心中的苦闷与心酸也能与谁人诉说。

其实，曹操雄才大略，叱咤风云的背后也隐藏着极大的精神孤独和情感缺失。从他的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中流露出来惆怅就可以看得出来。

来莺儿即将离去，此时，曹操对她的思念却像着了魔，此刻，就连天上的云霞、溪畔的垂柳、庭院的花儿，在曹操的眼里全都幻化成了来莺儿的模样，让他忍不住要与她诉说衷肠。曹操由院子里的飘零的花瓣，想到来莺儿。那粉红的花瓣自枝头纷纷坠落，满眼、满身、满心落满了伤感。风轻轻地吹，花瓣随着风儿翻飞，旋转、飞舞、飘坠、无声落在地上铺了一层。从此，美丽的花瓣红消香断，零落成泥，自此再无痕迹。过往的岁月，静静地在曹操的心头滑过，经历了人生的波澜与起伏，见证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后的精神荒凉，经历了内心深处的一次又一次的洗劫后的疲惫撕咬着他的心灵。

经过极端痛苦的抉择以后，曹操的心反而镇静了下来，他对着门外大吼一声：“快来人。”

侍卫应声来到他的面前，等待他发号施令：“快去传令，刀下留人。”侍卫应声，飞奔而去。

来莺儿来到了刑场，镇定自若，对于即将面临的死亡，毫无惧色。行刑的侍卫，被来莺儿为情为爱视死如归的气魄深深打动，不忍动手。见他们迟迟不肯动手，来莺儿对那几个侍卫说：“动手吧。”

侍卫十分惋惜地跟来莺儿说：“来莺儿，你这是何苦呢？丞相已经免你不死，你为什么非得自寻死路呢？以你的才华、容貌，即便王图不爱你，你还是可以过以前一样的生活啊。再说承相也没告诉我们使用什么方法杀你。”

来莺儿知道他们下不了手，更知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说不定曹操会突然来令，真的不杀来莺儿。过去杀人，不过是权势者的一句话，杀与不杀，全凭决定者的一念之差。

来莺儿惨笑着说：“过我以前的生活？那种生活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玩物。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自从心中有了真爱以后，尽管是被人亵渎的爱，毕竟我来人世一场，也有过真爱，所以，我再也不需要那种生活了。我虽为艺妓，却也有自己的人格。你们既然不知道怎样杀我，那就由我自己了结吧。”

来莺儿话音未落，远方奔来传令兵卒快马加鞭的身影：“等一等，丞相有令，刀下留人。”众人松了一口气，来莺儿终于有救了。

大家把来莺儿又带回了丞相府，交给了曹操。曹操再见来莺儿，百感交集，怜惜之情尤然而生：“莺儿，你为何非要去死，我并没有责怪你。留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吧。”来莺儿本是重情重义的女子，曹操身为朝廷丞相，能对自己如此有情有意，作为女人，还有何求？

来莺儿自有她的想法，虽然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她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来莺儿虽然身份卑微，却性情刚烈，想自己身为曹操侍妾，却背着曹操又错爱王图，而她非但没有得到王图所爱，还被王图羞辱，便觉心灰意冷。更让她无颜苟活的是曹操没有责怪她，让她的心里更是羞愧难当。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曹操。所以，来莺儿只求速死，也在情理之中。

在曹操的劝说下，来莺儿勉强答应不再自寻死路。卞夫人听说曹操免她不死，也过来劝慰她。事情就是这样，众人越是宽谅她，她越是觉得无颜见到他们。来莺儿开始了消极的对抗，或许她只能用这样消极的态度去对抗，她先是不再为曹操唱歌跳舞，曹操偶尔要她侍候，她也托病婉拒。

来莺儿还开始嗜酒，而且总是喝到烂醉。她想用这种消极的方法从心底彻底忘却那个她曾经错爱过的人。因为她深深期盼的爱离她是那么的遥远，渺茫，把她的心伤得那样深而透。

曹操见来莺儿已经心灰意冷，毫无回心转意迹象，遂决定让她离开丞相府，让人将她遣送回到故里。在爱情遭到蹂躏的时候，来莺儿选择了放弃，她放弃了曹操对她的宽谅，放弃了继续留在曹操的丞相府。放弃是无奈的，放弃可能是痛苦的，但是，来莺儿的放弃将无愧于自我。

临别之时，来莺儿面对曹操，先以侍妾身份行大礼，然后饱含深情地对曹操说：“贱民就此拜别大人，此生恩情来生报答。”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丞相府。

来莺儿出了丞相府后，想着她在这里将自己的一腔真情奉献给了那王图，可是，她的深情挚意并不为王图所珍惜，爱情终于变成一杯亲酿的苦酒，如今还得举杯就唇，将它送回自己的心里；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如今却带着满心伤痕离开这个伤心地；成为曹操的侍妾后，虽然曹操对她还能以诚相待，可是在曹府，她也能算得几等人。如今被遣送回家，想想父母多年杳无音信，从今往后，哪里是自己的归宿？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不觉悲从心底起，泪水溅湿了车上帷幔，内心的伤悲无边无际，思绪如同虚幻的梦境，让来莺儿从天堂坠入到地狱。

由此看来，古往今来的女人一旦用了情，想要从那份情感中挣脱出来是多么的艰难，来莺儿就是这样，爱得太深，最后弄得自己伤痕累累，不堪回首。

来莺儿出了丞相府，带着那颗破碎的心，一路西行。坐在车上，她的思绪很乱，这么多年来，亲人离散、巅沛流离、卖笑生涯、知遇曹操、错爱王图、死而复生，这一切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让她觉得整个人时而被抛向无边的大海，时而又被坠入无底的深渊。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以极大的克制力想控制自己几近疯狂的内心，但是她做不到，泪水还是倔犟地从眼眶里往外涌。来莺儿把一方丝帕搭在脸上，盖住了头。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来莺儿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她掀起车帘，刚好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幢房舍，映入她的眼里。也许是人在这种时候特别向往这种宁静的处所，来莺儿的心一颤，真是一个远离尘世的好地方。如果能与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在这样的地方安渡余生，也算是不枉做一回女人。

但见那山势，既不高也不算陡峭，山上山下，万木苍翠，郁郁葱葱，苍劲的松、古老的柏、挺拔的杉，共生长共繁茂。那栋简陋的房舍茕茕然立于其中，显得有些孤单，也显得有些另类，与周围的环境很有些格格不入。来莺儿的车到房舍前停了下来，也许是听得屋外有动静，里边走出一个妇人，面容沉静地冷眼看着来人，心里嘀咕，来的是什么人？也不知又有何事，是凶还是吉。

这里来莺儿掀开车帘，慢慢地从车上走下来，当她抬头看那妇人的时候，一下惊呆了，这不是蔡文姬吗？她是怎么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岭的？是她看破红尘？还是逃避灾祸？

来莺儿正纳闷间，蔡文姬也认出了她：“来莺儿？怎么是你呀？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呀？”蔡文姬纵然有再坎坷的人生，纵然有再多的阅历，纵然阅尽人间苍桑，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山野之地遇见来莺儿，她更想不到，来莺儿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会来这偏僻的地方看望她。

来莺儿赶紧下车，与蔡文姬紧紧地抱地一起，两个有着太多想同命运的女人惺惺相惜，双泪长流，让人看了无不为之恸容。一阵激动过后，蔡文姬连忙让来莺儿进屋。进到屋内，来莺儿才知道屋里原来还有一个男人。

两个女人执手相携，四目相对，相互间已猜出各自遭遇几分，为了不让对方心情难过，只是不说穿，。女人心细如丝，何况是两个极不平庸的女人。一阵难捱的沉默，蔡文姬也从来莺儿的神情中读出几分她的苦衷，问道：“莺儿，你这是要去哪里？”这话问得巧妙，进退有余。

“还是先说说你吧，你怎么住到了这山野来了？”来莺儿很想知道蔡文姬是为什么住在这里的，带着非常不解的神情，迫不及待地问蔡文姬。

蔡文姬见来莺儿如此关注自己，心里一暖，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虽然身在丞相府，可那深宫大院发生的事太多，许多的事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文姬姐，你急死我了，是什么原因让你来到这荒山野岭的？”来莺儿与蔡文姬姐妹相称，让蔡文姬有些感动，这两个孤苦的女人，也许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了。

蔡文姬见来莺儿与自己姐妹相称心中高兴万分，人在顺风顺水时有人帮一把，抬举一番也许毫不当回事，但是，人一旦身处逆境，还能有人对你恭敬如初那就不得不让人生出无限感慨。蔡文姬深情地看了一眼来莺儿，慢慢地说道：

“曹丞相把我从匈奴接回来后，由于无处栖身，我回到故乡陈留郡，但故乡已是断壁残垣，面目全非，已无栖身之所。在曹丞的安排下，让我嫁给屯田都尉董祀，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年，我唯一的依靠，我的丈夫又犯罪当死，我顾不得嫌隙，蓬头赤足地去丞相府为丈夫求情。终于凭着父亲的关系，激起曹丞相的怜悯之心，救了董祀一命。从此以后，我们夫妻双双也看透了世事，经过商议，遂溯洛水而上，居住在这风景秀丽，林木繁茂的山麓，并生育了一儿一女。”

来莺儿泪眼婆娑地听完了蔡文姬的叙说，更是不觉悲从心底起，她在怜惜蔡文姬的时候，更加怜惜自己，想想自己，也是不知道哪里是家？哪里还有亲人？蔡文姬现在还有丈夫，还有一双儿女，还有一个虽然简陋，但可供栖身的家，真是茫茫然不知道路在何方？

蔡文姬也许也体会到了来莺儿心里的苦衷，轻声问道：“妹妹这是要去哪里？”来莺儿将她在曹府所经历事情的前后过程细细地说与蔡文姬听，蔡文姬听了唏嘘不已，来莺儿说到那感人肺腑之处，蔡文姬也随之泪下。

来莺说完后重重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更不知道哪里是家。”

文姬想想说：“如此，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们也可以自食其力，生活下去是不会有问题的。”也许文姬说的是心里话，可是来莺儿无论怎么样也不能答应，蔡文姬一家住在这里，虽然贫寒，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再者说，她们一家过得也不是很宽裕，凭空的多了一张嘴，哪里能承受得了。

想于此，来莺儿诚恳地谢过蔡文姬：“姐姐的心意让莺儿感动，你们一家也不容易，我怎么好麻烦你们？”

“那你能去哪里？以后一个人怎么过？”蔡文姬忧伤地问来莺儿。

“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活就如水中浮萍，既无足轻重，也只好随波逐流，漂向哪里，就是哪里。”来莺儿的话伤感，但是实情。

文姬叹道：“没想到莺儿的人生经历也这么曲折，好在厄运都已过去，我一定尽力帮你，”

蔡文姬见来莺儿累了，先上她在里屋好好休息，她则去为来莺儿一行准备饭菜，心灵手巧的蔡文姬，没用多少工夫就做好了一桌香美的饭菜。

大家吃过饭后，文姬留来莺儿住宿，来莺儿欣然接受。晚间，俩人又胝足交谈至深夜。曹操当然是她们谈论的主要话题，文姬说：“曹丞相确是一代英豪，看来他在你与王图的事情上还是通情达理的，这件事他也做得极为开明。我想，我们活在这人世间，就该恩怨分明，不知你们怎么看？”

来莺儿幽幽地说道：“正因为曹丞相待我不薄，也正是他的宽宏大量，才使得我不但觉得无颜见到他，也使得我连活在世上的勇气都没有。”

蔡文姬听了来莺儿如是说，也觉得来莺儿的话有些道理。她看了看来莺儿，说：“从曹丞相原谅你与王图的私情到他免你不死，联想到丞相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免我夫董祀一死，看得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也说明丞相对你很有情份，莺儿，其实你不应该离开他。”

来莺儿也有她的苦衷，她有些报怨地对文姬说：“丞相对我的确不薄，但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美人，能有多少机遇到我的身上？”

文姬对来莺儿的这种看法倒是认同：“我们这辈子成就了女儿身，也就只好认命了。”人在极端无奈的时候，都会产生随遇而安的宿命思想。

两人越说话语越多，越说越投缘，窗外的月儿已升到天顶，山峦上洒满了冷漠的月光，山岭上刮来一阵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两只猫头鹰在林间声声鸣叫，似在呼唤，似在寻觅。谷底的草丛里不时传来野狗的低嚎。林中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摇摆，叹息。

来莺儿想着这世上哪里也不是那样平静，哪里都有无奈与惆怅。蔡文姬隐居山野，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是人的内心世界能平静如水吗？身处这荒山野岭，人的精神世界能超脱尘世吗？

直到晨曦初露，两人才和衣而睡。来莺儿几乎一夜未眠。想到自己今生唯一的爱已化作一屡灰烟，想自己今后的人生应该怎么办？不禁心中大恸，虽然竭力克制自己，仍止不住清泪横流。

晨星已经暗淡、稀疏。青色的黎明正在山那边升起，淡淡的薄雾在林间穿行，慢慢向着天际舒展。来莺儿带着满脸倦容，走出到屋外。斜射的朝阳，穿过远山浓密的云雾，倾洒在山坡林间，闪射出一片惨淡的光芒。天上没有云，蓝色的穹隆覆盖着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山峦，在山峦与天边相接的地方，成了一片淡淡的青烟。

吃过早餐，来莺儿拜别蔡文姬一家，朝着不可知的前方与未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