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紫金港社区》12

杭州的暮春天气，本来就有些让人觉得昏昏欲睡。尤其是今年，还没到梅雨季节，天就像被人捅得稀巴烂似的，霏霏淫雨一直下个不停。今天早上天不下雨了，人们期盼已久的太阳羞羞答答地刚刚露出半个脸，就被那满天的乌云遮住了，弄得本来湿湿的空气里像掺了鸦片一样让人昏昏沉沉地更想睡觉。这种天气很招人烦。

晨曦亮有好几天没见到邻居段德安老先生出门了，段德安已经九十一岁了，一个人居住，晨曦亮有些担心，便去敲他家的门：“老爷子，我看你有两天没出门了，有些惦忙你，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晨曦亮带着永远的笑模样跟段德安老先生说。“谢谢晨医生，谢谢晨医生，我没事，我还好的，就是这两天总是下雨，我这腿脚不太灵便了，就没出去。谢谢晨医生的关心啊，真是太感谢了。”老爷子一连串的感谢，这可能正是老年人特别需要被关心的一种表达。

晨曦亮听了老爷子的话心里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忙不迭地说：“老爷子，我们是多年的邻居，在你面前我们也算是晚辈，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们关心一下是应当的。这是我昨天包的饺子，给你拿一点过来，你自己煮着吃，有什么需要我们帮你的，你一定跟我们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帮你。”晨曦亮边跟段老爷子说话，边打开他家的冰箱，把饺子放到冰箱里。

临出门时晨曦亮嘱附段老爷子：“今天出了太阳，你也下楼去走走吧。地面上还有点湿，你走路的时候当心点。”

晨曦亮，花甲出头，古稀不到，退休前当了一辈的医生。职业因素加上她骨子里的善良，使得她任何时候对人都是那样的关切，总是用医生那温情的眼光看待每一个人。她几乎是从退休的那一天起，就是社区一名免费的志愿者医生，不管是谁，不论年龄，不论地位，只要有人找她问一些身体健康上的问题，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跟上班时一样为大家分析，解答任何问题，并提出自己的诊断意见和处置建议。“你这个没有问题。”“你这个最好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你这个吃点什么药就可以了。”等等。她还长期志愿在圣苑小区文化活动室义务为人们量血压，多年来一直坚持。

晨曦亮的父母都是从事医务工作，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她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响应伟人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于是，晨曦亮作为“知识青年”离开城市，到农村插队落户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在“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了。

知识青年，简称知青，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特定时期对于特定人群的一个历史名词。那场运动也谓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尽管这场运动造成了许多的负面影响，造成了中国一个时期的知识断代，致使很多优秀学子丧失求学的机会，但它的正面效益远比那些负面影响大得多，它谱写了中国青年运动史上光辉的一页，促进了中国农业的发展，造就了那一代年轻人的思想意识并使他们后来成为我国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

知识青年，作为一个特殊时代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群体，在广大农村和农业发展需要他们贡献力量的时候，在国家处在暂时困难的时刻，他们用自己孱弱的身体同农村的父老乡亲一道支撑着共和国的大厦，他们那种为国分忧的觉悟和情怀，将永远受到历史的尊敬。晨曦亮亦是其中一员。

晨曦亮在广阔天地劳动两年后，被推荐上了大学，那个年代对她们这些“大学生”的称谓叫“工农兵大学生”。因为那时的大学招生不是考试，而是从工、农、兵中选拔推荐。

大学是一个社会的良知和思想与文化的发动器，是为国家培养具有正义、勇气和智慧的学子，在他们走上社会之后能够有能力去逐步改善这个社会不适应其发展的弊端，促进社会的发展，并不断致力于人类物质社会的改造，以及科学、艺术、文学等精神文明的探索和提升。

在大学里，知识渊博的教授和意气奋发的年青学子，思想碰撞，砥砺智慧，探讨人生理想的学术氛围，使得更多学子的人生可以大展宏图。从此自己走上了一条报效国家，回报父母的人生征途。晨曦亮亦然。

圣苑小区活动室。晨曦亮在为老人们量血压，不时回答老人们提出的有关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段德安老爷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晨医生忙碌着。就在这个时候，虞嫒娟主任出现在活动室，分别跟大家打过招呼后，坐到了段德安老爷子的旁边：“老爷子，一个人生活行吗？要不要我跟你找一家好点的养老院？”“我不去养老院那地方，我一个人住着很好的，有晨医生有时照顾我，我的儿子也有时过来送点东西，这样可以了。”“你是我们社区的居民，我是不希望你出现任何事情，那样我们会很内疚的。”“晨医生很好的，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前两天下雨，我没出来，她今天早上就敲门问我有没有什么事，还给我送了她自己包的饺子。”“晨医生确实是没话说，总是那样一心一意地为大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虞主任发自内心地说。

作为社区主任，虞嫒娟深知：很多老人一旦丧偶，就基本上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除了子女偶尔来看看以外，与社会的各种联系基本都断绝了，这样的老人如同现代鲁滨逊，每天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孤独与寂寞就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所以人们说：儿孙满堂，不如半路夫妻。特别是一些老年男性，由于平时多由女方照顾，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一旦丧偶，白天还好打发，可以与老伙伴在一块儿下棋、打牌、吹拉弹唱、神吹胡侃，晚上各归其巢，也就只有孤灯相伴。有专家对老年丧偶者的研究证明，丧偶半年之内是老人的高死亡危险期。医学家发现，这期间老年人的免疫功能竟然只有其他时间的十分之一，而居死亡首位的疾病是心脏病和中风。

随着社区老龄化、空巢化趋势日益明显，虞嫒娟带着社区的工作人员在两个小区建立了功能齐全的老年活动室。包括大厅、多功能活动室、棋艺室、阅览室、理疗室、书画室、健身室、谈心咨询室、茶水间等。并配备了齐全的无障碍设施，为小区的老人提供安全舒适的活动休闲环境。在设计上，特地进行了动、静区域的分隔，这样老人们无论是安静地看书还是坐在一起拉家常，或进行其它活动，都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虞嫒娟巡视了一圈，看到大家都平静有序地在活动室休闲娱乐，便悄没声地走出了活动室，就像孩子担心父母，回家看到父母安然无恙，便心满意足地又去做自己的事一样。

段老爷子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大女儿一家早些年去了加拿大，一家四口一直工作生活在加拿大。十多年前，女儿担心父母年事已高，生活不便，将两老接到了加拿大和他们一起生活。三四年前，段老爷子的老伴因病先他走一步，那年老太太八十六岁。老太太临走前跟老爷子说：“我走以后，你无论如何都在回到杭州，回到圣苑去养老，这里不是你呆的长久之地。”就这样段老爷子带着老伴的骨灰坛子，也带着老伴的遗愿回来了。回到了圣苑，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这里有老伴的足迹，有她的身影，那所属于他们的屋子永远都有老伴的音容笑貌。

段老爷子的儿子一家住在离他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地铁几站路程就到了，隔三差五地来看他，也会带一些日常生活物资。天浩和晨医生也问过他的儿子，“为什么不让老人跟你们一起住？”段老爷子的儿子说：“我们说过，让他跟我们一起住，也好相互照顾，父亲不同意，我们也说过，搬过来跟他一起住，他也不同意，说他一个人住着清静。”“估计还是心里舍不得你妈妈，这个房子是你父母一起住过的地方。”晨医生说。

也是啊，人们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少时的夫妻，在渐老的路上就是彼此的陪伴。尤其是到了老年，彼此之间相伴几十年，那种感觉就如同自己身上某个零件一样熟悉。其实，人生无常，人走到最后，最终都是要剩下一个人独自面对生命的衰老终结。人到了晚年，如果身边有个老伴儿，还有孝顺的子孙，那晚年多半就是幸福的。但要说起来人老了，子女孝顺倒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身边有老伴儿相伴相随，比子女更贴心。所以说，每个老年人都要善待身边人，珍惜身边人的陪伴和关爱。

段老爷子跟他的老伴一生恩爱，夫唱妇随，才能到了耄耋之年还能恩爱如初，相儒以沫。可如今，老伴先他而去，失落与旁惶中，好像一串记忆的钥匙握在手中，恍惚中不知要去开哪一道门。孤独的身影与不绝的往事，使他的心变成灰色的疲惫，再也找不到抗衡世界的勇气。

年轻的时候，段老爷子是原铁道兵政治部文工团的歌唱演员，从现在的精气神来看，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美男子，高大帅性，是女孩子追求的对象。老伴在部队从事医务工作。后来，铁道兵成建制并入铁道部，夫妻两人从部队转业回到杭州，在浙江省冶金厅上班，直到退休。

可是，生活中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是跟段老爷子夫妇这样恩爱的，有的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由于太多的因素，很多的夫妻给另一半带来的却是痛苦，一些比较自私的人，只顾着自己享乐，把另一半当保姆一样呼来喝去，而另一半，为了家庭和孩子的完整性，选择隐忍，这一忍就是半辈子，而那些平时感情很好的夫妻，留下的那个人肯定痛彻心扉，但如果夫妻俩平时的感情就很紧张，那留下的那个人自然也不会多难过了。

天浩在段老太太去世后，不管在哪里碰到段老爷子，总是有意无意地跟老爷子多说说话，以解除他的寂寞。他老伴刚去世的时候，老爷子只要说起老伴就会伤感，甚至流眼泪，天浩就劝他：“老爷子，你们两老非常恩爱，老伴能陪你到八十六七岁，已经非常不错了，你看看咱们小区，有很多的夫妻五十多岁就一个人形单只影了。人生，生老病死，谁也无法回避，你现在好好生活就是对你老伴最好的安慰。”段老爷子对天浩两夫妇对他的关心非常感激，见了面总是非常夸张地说晨医生是菩萨心肠，夸天浩是伟大的作家。其实天浩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总不是滋味，他觉得这是典型的人老了的标志，人老了总是怕被人嫌弃，怕被人看不起，所以见到谁都是一副逆来顺受，满脸讨好的神情。

对于段老爷子，作为邻居，晨曦亮医生唯一能做的就是经常给予他一定的帮助，买菜时帮他带点菜，经常陪着他说说话，家里有什么吃的送给他一些，其实他并不缺少这些，晨曦亮也就是表示一种关怀。但这又只能仅仅局限于生活层面，对于老人家精神上的孤单与寂寞，那也是爱莫能助。

“天浩，我觉得段老爷子真是一个人怪可怜的，要不要给他介绍一个老伴？”“你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哪里有合适的人选呢？”“这个慢慢来，我看圣苑也有很多的老太太也是孤单的一个人，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能在一起做个伴就行了，也不图什么。”“你觉得哪个老太太跟段老爷子说得来？”“段老爷子天晴的时候总是在下边的那个棚子里唱歌，有一个老太太总是坐在旁边听他唱歌。我只要从那里经过，就能看到老太太跟他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只能说他们合得来。”“既然是这样，那你可以试探性的问问，话一定要说得留有余地，你认识那个老太太吗？”“认识。”

“老爷子，你既不去养老院，也不跟儿子住，那就给你介绍一个老伴怎么样？”这天，刚好在电梯间碰到段老爷子，晨医生试探性地问。“唉，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我都这个年纪了，谁愿意来陪伴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老爷子说的是实话，现在的人们都很实际，如果两个年龄都是八九十岁的老年人，相互间都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肯定起不到陪伴的作用。如果两个年龄相对较轻的人在一起，相互间讲条件就成了主要矛盾。特别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陡然间生活在一起，几十年来各自的生活习惯不同，思维方式也不一样，特别是工作环境，家庭状况不同，这样是无论如何也难得和谐生活在一起的。

“老爷子，你看我们圣苑的吴老太太跟你就比较合适，她可能也有八十几岁了，你们就是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而已，相互间也不图什么，有什么不可以的？”听晨曦亮提到吴老太太，段老爷子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久违的笑容。“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吴老太太是不是乐意？”“这个你不用管，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乐不乐意的，我找机会问问她，如果她乐意，你们就多在一起，住到一起更好，也不必要更多的张扬，更不必要办什么手续。”“那就谢谢晨医生了，你真是菩萨心肠，你们俩个人都是好人。” 晨曦亮听老爷子这样高兴，她倒是乐不起来，心里一酸，眼泪差一点下来了，人老了，太孤单了，可怜啊。

“吴老师，我看你天天在这里听段老爷子唱歌，您觉得他唱得好听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老太太一下好像警觉起来，“我现在每天也没什么事，天晴了就下楼来坐坐，晒晒太阳，听听段先生唱唱歌也很好的，也就是打发时间。” 晨曦亮一听，感觉不错，赶紧说：“我跟段老先生住邻居，他住七零一，我住七零二，他是一个非常慈祥可爱的老人，您要是没事了，可以经常去他家坐坐，你们俩老在一起说说话也很好的。” 晨曦亮说得很明白，都这个年纪的人了，也都经历过人生的生离死别，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们的思想观念并不古板，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现状容不得他们过于内敛，“那好那好，你真是一个热心人，我也听段先生说起过你，说你是好人，在社区活动室你也跟我量过血压，有时间我上你们那里去。”这就是同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