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浙地》江南 雨巷

所谓江南，顾名思义，一般泛指“长江以南”。春秋、战国、秦汉时期，一般指以湖北以南的江南部分包括湖南、江西一带，近代专指苏南和浙江一带。唐贞观十道就有江南道，江南道包括：浙江、江西、福建、湖南、江苏的镇江以东南和安徽的长江以南地区。

现在的江南，是指被文人所美化了的地区。主要是以苏、杭为中心的，长江中下游的长江以南的地区。

有人说：“江南的小巷是历史留给现实的入口。”温婉的江南雨巷，青瓦白墙的宅子屋与屋相连，小巷人家，依河而坐，漆门铜环，清清淡淡的弥漫着水气，轻灵得像一幅画被定格在江南的绸缎上。站在素朴的氤氲里遥望，透过木质的窗棂，潺潺流动的河水，揉碎了若即若离的身影。绵延着一份清脆，源远流长。

缄默的江南雨巷，青山隐隐水迢迢，绿茵如盖，杨柳含烟，结满丁香幽怨的小巷，细细长长，弯弯曲曲，石子路，石板路，在两旁老屋的拥揽中阴暗而又潮湿。湿漉的思绪，狭窄阴暗的雨巷，在雨巷中徘徊的独行人，以及那个像丁香花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独自徘徨在悠长又寂静的雨巷，此刻我特别期望能够相逢一个穿着旗袍的姑娘撑着油纸伞，漫步在小巷。

行走在江南雨巷，就像徜徉在宋词的意境里，很古典地品味着江南雨巷的风韵，在“杏花春雨”的氛围里，身心让黄鹂婉转、春燕啁啾的软绵绵的江南紧紧缠住。你还别不相信，不然周太王的长子泰伯为何自愿放弃王位而迁居当时被人们称之为“荆蛮之地”的江南垦荒，曾经沧海之后，“荒蛮之地”竟成“梦忆之境”，令无数英雄竞折腰，令无数文人魂魄销。

江南与塞外就是不一样，江南的风是轻的，只撩人表面，只让人感到它掠过而已。它不像北方的风，寒风凛冽，刺人经骨；江南的雨是疲惫的，倦怠的，无法爽快，仿佛不想从寂寞和沉睡中醒来；江南的山是灵性的，虽无质感、缺霸气，但能聚人气，育一方深沉；江南的石是女性的、柔软的，年久日长以后，光洁如玉，裸露出一种性感和占有欲；江南的田野总是滋润，但却害羞，拒绝展示赤裸和谐的胴体，故难见肌肤与刚毅，所有的隐私化为色彩斑斓；江南的桥是装饰，是风景，是理念，是哲学，欣赏和被，赏都在其中。

江南的河是气量、是心胸，拒绝所有的不公，古往今来，不管是气势汹汹的官船，富绰豪华的商船和简陋寒伧的夜航船均被无私地承载；江南小镇清一色的青石小街，精品深藏于小巷，老底子叫做“弄堂”，弄内偶尔的门楼是一个镇的猜想或秘密，古镇的神秘由此生发；江南的古井直通历史深处，井不管深浅，只要常用，定有碧水，只要细究，必有经典，井的传说与故事，屡屡验证江南小镇为何藏魂隐魄。

在江南看生活，只有美丑，无所谓对错；从生活看江南，依旧魅力无限，风情万种；从世俗看生活，还是江南的好。

江南雨巷的石板小街作为一种中华历史文化的传承，是汽车时代以前和帆船以后的事。人在这里适合过闲云野鹤似的生活，一定不是他的本意或初衷，长袍马褂、青面布鞋并不昭示着博学，只是一个生存方式。

古往今来的文人雅士钟情江南雨巷的闲情逸致，马致远钟情“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安逸生活，张志和神往“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隐逸日子，杜牧不忘“十年一觉扬州梦”的风流往事，李煜长叹“一江春水向东流”，落难君王梦江南。即使是布衣少女，“采莲南塘秋”，即使是匆匆旅人，“路长梦短无处寻”。邱迟看江南“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江南旖旎的风光在清丽的词句中跃然而出。陈寅恪学贯中西以后，回眸江南，宛若依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少妇。张大千眼里，江南生活在水里，烟雾飘渺。

同属江南的西湖太湖秦淮，像一条鲜艳的血脉，流淌出了江南精华，流到宋人那里，江南成为一种人生范式，一种天堂式的境况。访遍江南小镇，发现江南小镇几乎就是一个模式，平静如太古，码头酱坊、药铺烟店、酒楼茶馆、小桥石岸，组合成江南小镇的基本格调。小镇上屋檐不敞，住家不多，不远便见田野，农舍俨然，依稀耕种人家，在江南过日子，调理得好，很有些神仙味，不会有局促抑郁之感。

下雨时在小巷里转悠，摆脱不了一水幽远。江南文章永远也不能做完，即使想做。江南的城镇倘若要作细品，内涵不能觅得，石拱桥、石驳岸、踏级入水的石阶、依水而立的宅第、沿河而去的街巷、柱廊翘檐的街楼，高墙深院与沿街骑楼连成一体，高低错落有致。大户人家一般藏于深巷，青石板将华贵铺进，雕花门庭，石柱石阶庭院中透着古朴秀美之气。住宅高敞宽大，木质长棂窗扇，广漆楼梯地板，主人不管有无学问都有附庸风雅的爱好，旧书字画、雅致古董、盆栽小景，人人都想往悠闲上靠。风景远逝以后，追忆起来，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沉郁的怀旧幽思。在这样的地方养性，可以深藏虚谷，可以不偏颇也不逃避，不焦躁也不唐颓，可以做些怀抱清旷的事体。再贫寒的人家，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江南河湖的碧水芳草，依湖古城的迤逦气韵，傍水青山的松风幽径，修竹清池，构成江南山水的倾情大美，构成江南温柔富贵之乡、大雅与大俗共融之地。就说江南的古村落，那行走得慢的，与时代失去了联系，现如今只是作为一种标本存在，但居住者却是鲜活的，现代的，与外界的关联是隐藏的，用一种不敞开的开放姿态欣赏着自足。江南的树木不乏千年以上，樟槐榆松银杏黄杨，都喜欢成群结队地遮掩着大地，将古典呵护。

江南不只是绿色的角逐，这里可以看到物化的主动，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人之意外的观照可以在江南见得。

江南灵秀之地，是上苍精雕细琢而成。因而太过精美，太过雅致，太优越，便少了残缺美，少了沧桑感。在这样的文化感召下，使得江南文人隐士只求半隐半显，生活逍遥，本性保持无忧无虑的快乐，倒是合了江南文化情调的。

唐代名士张志和遭贬遇赦后浪迹江湖，隐居湖州西塞山，自号烟波钓徒，追求“菰饭薄羹”之生活，“上祀祓禊”之风流的自我形象，其《渔父歌》得颜真卿、陆羽、徐士衡、李成矩等名士倡和，使人想起兰亭诗人的绰约风姿和隐逸精神来。

张志和独钓寒江，“每垂钓不设饵，志不在鱼也”，很有些姜子牙和严子陵味道。“大隐隐于市”。江南走出去的状元、进士一般都活着，在太湖一带古镇的深巷里，冷不丁就会遇上那衣袂飘飘，背影长长的睿智者。周庄的银子浜曾是西晋文学家张翰弃官归里后垂钓之地，也是唐代曾任苏州刺史的诗人刘禹锡遭贬后“优游而揽胜”的去处。

南宋大词人姜白石为江南水韵浸染，求得“蓑笠寒江过一生”，在云鹤沧浪烟雨间寻求寄托，那遗世独立的出世之思悟得“幽韵冷香，清空精远”的意境。静住水乡小镇，悠闲倒是悠闲，能忘却尘俗烦忧和得失宠辱，然人生志向也同忘去。

因为江南的生活节奏太过闲逸，而显得江南的时间不太流动，所以孔子就不宜在江南的河边感叹“逝者如斯夫”，江南的固态无所不在：城楼、牌坊、石板路、屋檐、井栏，甚至连河道的淤泥、屋檐的墙灰都有些唐宋气味。江南的年代是河流，江南的日子是缓慢的，在江南游走，只剩下韵律。

江南雨，细碎的可以成雾，可以成汽，梅雨天把大地糟蹋得一塌糊涂。江南的雨下得很不干脆，毛毛细雨一下数日，遍地潮腻腻的，屋里散发着霉味的气息，屋角、墙角生出一层层绿苔，瓦罐底出白霜，衣物散发一种怀旧的霉气和阴气。那种腐臭味久久不去，令人头昏体酸，心烦意躁。

所以像这样的江南人倒是渴望沙漠，渴望干裂，这样可以爽快，可以豪迈。

现在，江南的历史名城一个个风光远逝，至今古风尚存的，屈指可数，南京算一个，杭州算一个，苏州也算一个，她们历尽沧桑，已没有了古人眼里的美感了。清朝三百年，江南重镇南京是如此了得，三部历史名著《桃花扇》、《儒林外史》、《红楼梦》都记录了这座称之“金陵”古城的繁华，金粉楼台，画船箫鼓，琳宫梵宇，碧瓦朱甍，七百酒楼，千家茶社，万盏灯笼，灯影桨声里的十里秦淮河，香雾烟色一片，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而今十朝古都风景远逝，王气散尽，号称十朝加起来不到四百年，时间跨度却历经十七个世纪，都是些短命的没出息的小朝廷，来去匆匆，这里更出名的是后主，什么陈后主，李后主，诗文满腹，书呆子一个，都是历史的笑柄。没有一个历史名城如此充满浓重的亡国气息，亡国之恨是南京历史永远的痛。

一句流行民间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使得苏杭成为中国文化中公认的江南文化韵味的浓缩之地，但是，杭州太过精雕细琢，没有了自然气息：“玲珑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