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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钟馗平鬼传》云中道人编(上)

第一回 万人县群鬼赏月

 
 
  世上何尝有鬼?妖魔皆从心生;违理犯法任意行,方把人品败净。举动不合道理,交接不顺人情;摇头晃膀自称雄,那知人人厌憎!行恶虽然人怕,久后总难善终;恶贯满盈天不容,假手钟馗显圣。昔年也曾斩鬼,今日又要行凶;咬牙切齿磨剑锋,性命立刻断送。

  话说大唐德宗年间,有一名甲进士,姓钟,名馗,字正南,终南山人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因像貌丑陋,未中头名,一怒之间,在金阶上头碰殿柱而死。谁想他的阴魂不散,飘飘荡荡来到幽冥地府,在阎君面前,将他致死的情由,从头至尾诉了一遍。阎君甚是叹惜。遂问钟馗道:“俺有一事奉烦,未知从否?”钟馗道:“愿闻钧旨。”阎君道:“阴间鬼魂俱系在下掌管。今阳间有一种鬼,说他是鬼,他却是人,说他是人,他却又叫做鬼。各处俱有,种类不一,甚为民害,惟万人县内更多。在下怜你才学未展,秉性正直,意欲封尔为平鬼大元帅,凡遇此鬼,除罪不至死,尚可造就者,令其改邪归正,以体上天好生之德。其余尽皆斩除。倘有恶贯满盈,罪不容死的,生擒前来,再以阴间刑法治之。俟斩尽杀绝,功成之日,自当奏知上帝,论功升赏,加官进爵,未知尊意如何?”钟馗听罢,向前谢道:“既蒙抬举,谨遵钧旨!”阎君大喜,遂交给平鬼录一本,又赐给青锋宝剑一把,追风乌锥马一匹。纱帽、圆领、牙笏、玉带,并拨给鬼卒四名。第一名大头鬼,第二名大胆鬼,第三名精细鬼,第四名伶俐鬼,随路听用。

  钟馗谢恩下殿,出了幽冥地府。头换尖顶软翅乌纱,身穿墨丝蓝掰海青蟒袍,腰系金镶玉带,手执牙笏,上了追风乌锥马。遂吩咐大头鬼头前开路,大胆鬼挑着琴剑书箱,精细鬼手提八宝引路红纱灯,伶俐鬼擎着三沿宝盖黄罗伞。分派一定,号令一声,摆开队伍,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直往万人县里进发。这且不表。再说这万人县在长安西北,离京有二万三千余里。这万人县城内有一没人里,里中有一踩遍街,街内有一人,姓无,名耻,字是不为。自祖上以来,并无恒产,也不货殖。全凭膂力过人,像貌魁伟,强借讹诈度日。年过四旬,娶妻应氏,所生一子,与无耻大不相同。生得身长不过三尺,居心甚短,行事也短,因此人给他起了一个混名,叫他短命鬼。无耻对应氏道:“我无门自祖上以来,俱各人物魁伟,出人头地。这个儿子如此秕微,如何能传宗接祖?倒不如没有这个儿子为妙。”故此无耻看见短命鬼就怒,诸日非骂即打,总要致他儿子于死地。应氏劝之再三,无耻终是不听。应氏无奈,一日向他丈夫说道:“杀生不如放生好,你既不喜他,我有一个表弟,姓阮,名硬,现在不修观里为僧,法名是针尖和尚。我把他送与我表弟做徒弟何如?”无耻道:“我只不要这样儿子,任凭你去发放,不必问我。”应氏遂择了个日子,将短命鬼送到不修观里去为僧了。这应氏三五年问又生一子,排行为二,颇有父风。人家给他也起了一个混名,只添了一个鬼字,叫他做无二鬼。长到十五六岁上,无耻与应氏相继而亡。无二鬼行事为人,较无耻更甚十倍。且说他怎生打扮?夏天里歪戴着草帽,斜披着小衫。冬天里袍套从不给扣,惟以蓝搭包扎腰。满城内富的不敢惹他,穷的不敢近他。他寻着谁,就是谁的晦气。偏有了个下作鬼给他做帮客,又有丧门神的儿子名舛鬼给他做门徒。真个是:?万人县内聚群鬼,万户千家活遭殃。

  这无二鬼同下作鬼、舛鬼,诸日在这万人县内,东家食,西家宿,任意胡行,无所不至。一日正逢中秋佳节,无二鬼留了五位客在家,饮酒过节。一个是粗鲁鬼,一个是滑鬼,一个是赖殆鬼,一个是噍荡鬼,一个是冒失鬼。

  无二鬼将这五鬼,让在风波亭上,序齿而坐。吩咐舛鬼预备酒看。俟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以便饮酒赏月。滑鬼向无二鬼道:“天气尚早,弟家有一小事,去去就来。”众鬼道:“不可失信!”滑鬼道:“不失信,暂且少陪。”滑鬼对着众鬼将手一拱,徉长出门去了。

  且说滑鬼出门来,在街上,正走之间,忽然背后有人叫道:“滑哥慢走,我有话与你说!”滑鬼回头一看,却是混账鬼与讨债鬼同来。滑鬼见了,连忙就跑。滑鬼跑得快,混账鬼与讨债鬼身体肥胖赶不上。滑鬼舍命正往前跑,忽然一人正冲着滑鬼飞奔而来,与滑鬼胸膛相撞,将滑鬼咕咚撞倒在地。讨债鬼赶上一步,将滑鬼按住不放。滑鬼道:“欠你的账目,我就清楚你,你且放我起来。我看是谁撞倒我?”讨债鬼松手,滑鬼爬将起来,一看说道:“呀原来是楞二哥!未知有何要事,这等紧急?”楞睁鬼道:“昨日进城,路遇无二哥,邀我今日到他家去饮酒赏月,我恐到迟,所以误撞尊驾,得罪,得罪!”滑鬼道:“我方才也在无二哥那里,因有事回来到舍下,即刻我也就回去。”讨债鬼道:“是踩遍街住的无二哥么?”楞睁鬼道:“正是。”讨债鬼道:“平素与人讨账,无二哥略帮几句言语,那人就将账目清楚了。屡次承他盛情,我亦欲到他家去。但今日节间,有些不便。”混账鬼道:“我们买几色礼物,登门贺节,岂不两全?”楞睁鬼指着混账鬼问道:“这位兄台尊姓?说话甚是有理!”讨债鬼道:“这是舍弟,名混账鬼。”遂令混账鬼买了几色礼物。楞睁鬼将滑鬼抓住说道:“今日任有甚么紧事,不准你去。今日也不许讨账,你得随俺回去!”滑鬼不敢强去,遂同众鬼转回踩遍街来。滑鬼进门向无二鬼道:“事未得办,却给二哥又邀了几位客来。”众鬼一齐离座。只见混账鬼手里提着四个甲鱼,二三十个螃蟹,讨债鬼抱着两个西瓜。无二鬼叫舛鬼收了,同走到风波亭上,谦让一回,按次序坐定。滑鬼将路遇楞睁鬼被撞的事,说了一遍,俱各哄堂大笑,又叙了一回寒温。噍荡鬼举手向众鬼道:“我们今日不期而会,恰是十位,古人有热结十弟兄,至今传为美谈。我们今日何不效法古人,也结一个异姓骨肉?不惟物以类聚,常常聚乐,倘事有不测,亦可彼此相助,不失义气。但不知此言有合公意否?”众鬼齐声赞美。无二鬼遂叫舛鬼制办祭物伺候。舛鬼出门去,到了街上,也就买了些下作物件。回家即刻排出,来了一桌据实供。却是三碗菜。头一碗是山草驴子放屁,作孽的蚂蜡;第二碗是蒜调猪毛,混账和菜;第三碗是肝花肠子一处煮,杂碎。买了半捏子没厚箔,请了一张假马子,烧了一支讹遍香,奠了三杯(口强)酒,行了一龟三狗头的礼,放了三个灭信炮,一齐发誓已毕。无二鬼年长,坐了第一把交椅,粗鲁鬼次之,楞睁鬼为三,排到末座,却是舛鬼最幼。舛鬼将供撤在风波亭上,又添了一碗鹅头烩螃蟹,一碗生炒楞头鸭子,一碗坏黄子鸭蛋,一碗清水煮瓠子,真个是:月到中秋明似镜,酒逢知己胜同胞。

  众鬼彼此猜拳行令,不觉三更有余。正饮之间,忽闻外面叩门甚急,无二鬼不觉失惊落箸。叫舛鬼前去探听。要知来的是谁?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烟花巷色鬼请医

 
 
  话说无二鬼同众鬼饮酒中间,只闻叩门声,急遂叫舛鬼去门内探听。这舛鬼来在门内,细声问道:“外边何人叩门?”门外答道:“我奉周老爷差来,有急密事,要见无二爷面禀的。”舛鬼回禀,无二鬼令开门引进来。那人来到风波亭上,向无二鬼道:“家爷命小人来面禀密事,不知可有僻静所在否?”无二鬼遂将那人引到内宅。那人将阎君命钟馗之事,附耳低言,细细说了一遍,折身就走。无二鬼亲送出门去了。无二鬼回至风波亭上,众鬼一齐问道:“此系何人?周老爷是谁?来禀何事?”无二鬼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众兄弟幸会,又结了生死之交,月下谈心,酒逢知己,正可作彻夜之饮。不料想竟是好事不到头,乐极悲生!”粗鲁鬼起身拍掌大喊道:“到底是为得何事?快讲,快讲!还有这些咬文嚼字哩。”无二鬼道:“那周老爷住在咱这县城北黄堂村,幼年也是我辈出身,因才情高超,趁了万贯家私,改邪归正。在阎君殿前新干了一名殿前判官。现在听用,尚未得缺。来人是他的长班,说周老爷昨日在阎君殿前站班,面见阎君将一个不第的进士,姓钟,名馗,封为平鬼大元帅,领了四名鬼将,前来平除我们。我与周老爷素日相好,叫他偷送信来,令我们躲避躲避。”楞睁鬼道:“二哥放心,料想钟馗不过是一个文字官耳,能有多大神通?”无二鬼道:“阎君又拨给他四名鬼将,如何敌挡得住?倘有不测,悔之晚矣。”噍荡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说我们坐以待死不成!竹竿巷里有一位下作鬼哥,与我最好。他的嘴也俐,口也甜,眼也宽,心也灵,见人纯是一团和气,低头就是见识。将他请来,计议计议,包管这场祸事冰消瓦解。”无二鬼道:“愚兄也与他相好,昨日我也邀他过节,他说家中今日上供祀先,所以未到。”赖殆鬼道:“如此就差滑老七去请他来何如?”滑鬼道:“弟不能去,一者路径不熟,二来步履艰难,三来我并不认识他。”赖殆鬼道:“要紧事也是如此滑法?”无二鬼道:“不必争执,今已夜深了,明日我差舛老十去罢。列位明日也要早到。”说毕,俱各垂首丧气而散。

  到了次早,舛鬼奉无二鬼之命,走到竹竿巷里,来在下作鬼的门首。此时门尚未开,高声叫道:“下作鬼哥在家么?”这下作鬼原是汤裱褙的徒弟。自从得了汤裱褙的传授,才学会了这个下作武艺。吃穿二字,俱是从这条下作路上来的。汤裱褙虽死,下作鬼不忘他的恩情。请了一位丹青,将汤裱褙的像貌画了一副影,又写了一个牌位,上题着“先师裱褙汤公之神主”。旁写孝徒下作鬼奉祀。请五浪神给他点了主,供在一座房内,诸日锁着门。即他妻子也不令他看见。每逢初一十五,烧香上供,磕头礼拜,求他阴灵保佑。昨日八月十五,上供之后,下作鬼夫妻二人散福赏月,多饮了几杯。夜间未免又做些下作勾当,所以日出三竿,尚然酣睡。睡梦中忽听有人门外喊叫,遂将二目一揉,扒将起来,披衣开门,往外一看,遂笑嘻嘻的说道:“我道是谁哩,老舛你从何来?因何来得恁早?”舛鬼道:“我奉无二哥之命,特来请你,有要事相商。”下作鬼遂转身进内,对他妻子说:“无二哥着老舛来请我,倘有人来找,只说我往无二哥家去了。”说毕遂同舛鬼出门,直往踩遍街而去,这且不表。

  再说下作鬼的老婆是个溜搭鬼,善送祟下神,做巫婆。自从再蘸了下作鬼,实指望做对恩爱夫妻,不料下作鬼拿着老婆竟做了奉承人的本钱,溜搭鬼也乐得随在风流。听得舛鬼声音,遂说跟了无二鬼来了,因此也就起来,?搽脂抹粉,慌成一片。原来无二鬼素日常到下作鬼家中来,与溜搭鬼眉来眼去,两下调情,下作鬼只装不知,久而久之,背着下作鬼,两人竟勾搭上了。及溜搭鬼出房,见无二鬼没来,未免淡幸。抬头见下作鬼的祖师堂门,不曾锁去。自言自语的说道:“他的这个牢门,出锁入锁,今日我可进去看看。”及至走到汤裱褙的影前,只见他缩着头,抖着膀,探着腰,笑迷糊的两只眼,伸着四寸长的一条溜滑的舌头。不觉大怒,气恨恨的把门锁了。因想道:“我那情人色鬼哥哥,想他的病今已好了。我今日无事,何不前去一叙旧好。”想罢遂将大门掖上,出门直往烟花巷而来。及至进了色鬼的大门,来到色鬼的卧房,看见色鬼面如金纸,瘦如干柴,遂问道:“色哥,你的病体好些么?”色鬼一见溜搭鬼,不觉满心欢喜,问道:“情人为何许久不来?”溜搭鬼道:“家里事多,总不得闲。”说着就在色鬼床沿上坐下。见一个年幼家童,送茶过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白面皮,尖下巴,两个眼如一池水相似。溜搭鬼接茶在手,遂问道:“这个孩子是几时来的?”色鬼道:“是前月新觅的,名叫小低搭鬼。”溜搭鬼笑道:“无怪你的病体直是不好。”色鬼道。“实因无人扶侍,并无别的事情。”溜搭鬼目触心痒,不觉屡将服去看他。小低搭鬼也用眼略瞟了两瞟,只是低着头微笑不语,溜搭鬼向色鬼道:“病体如此,也该请位郎中看看才是。”色鬼道:“此地并没位好郎中。”溜搭鬼道:“眼子市里街西头流嘴口。胡诌家对门,有一位郎中,是南方人,姓贾,号在行,外号是催命鬼。新近才来,却是一把捷径手,何不请他来看看?”色鬼听说,喜之不尽,遂差小低搭鬼牵了一匹倒头骡子,前去请催命鬼。小低搭鬼走到眼子市里问着催命鬼的门首。便叫道:“贾先生在家么?”只见催命鬼穿一领陈皮袍子,戴一顶枳壳帽子,腰系一条钩藤带子。摇摇摆摆,走将出来问道:“那家来请?”小低搭鬼道:“烟花巷里色宅来请贾先生调理病症的。”说毕,从拜盒内取出一个红帖来。上写着“年家眷弟色鬼拜”。催命鬼接帖在手,便长出一口气道:“连日不暇,今日更忙,如何能去?”小低搭鬼道:“贾先生不必推辞,今日来请你,是溜搭鬼举荐的,千万去走走才好。”催命鬼迟疑多会,将头点了两点,说道:“本情实不能去,但溜搭鬼与俺素日相好,且又是隔壁同行,今日不去,异日何以见面?忙也少不得去走这一遭。”说毕,回家取了药箱,叫小低搭鬼背着。贾在行上了倒头骡子,直往烟花巷而来,要知后事,再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贾在行误下绝命丹

 
 
  话说贾在行同小低搭鬼来到烟花巷内。下了倒头骡子,进了大门。只见溜搭鬼迎出来说道:“久未相会,闻得贾先生医道大行,逐日忙迫,今日光临,不胜欢跃!”贾在行道:“多蒙荐引,感谢不尽。”二人到了客舍,吃过茶,领至色鬼房内。色鬼一见贾在行来,意欲起身施礼,贾在行急向前按止道:“开口神气散,闭目养精神。不要妄动,在下好与尊驾评脉。但牛马驴骡脉在头上,所以兽医攒角摸耳朵,人的脉在脚上,须从脚上看的。”遂一伸手抓住了色鬼的脚丫子,闭着眼低着头,沉吟了片时。撒了手,总是一言不发。溜搭鬼问道:“此病吉凶何如?”贾在行长出一口气道:“厉害!厉害!这脉如皮条一般,名为皮绳脉。那脉书上说得明白:硬如皮绳脉来凶,症如泰山病重重;若是疼钱不吃药,难吞阳间饼卷葱。”

  色鬼道:“既请先生评脉,那有不吃药之理。”溜搭鬼道:“先生有好药只管用,药资断无不从厚的。”贾在行遂将药箱打开,取了一个小磁瓶出来,说道:“此瓶名为‘掉魂瓶’,里面盛的是‘绝命丹’。药书上说得明白。

  绝命丹内只五般,牛黄狗宝一处攒;

  冰片人参为细末,斗大珠子用半边。

  王母取下天河水,老君房内炼成丹。

  灵芝仙草作引子,吃上三服病立痊。

  若问修炼多少日?手忙脚乱八百年。

  这药:一治胸嗝饱满,二治内热外寒,可惜你把病害错了,空有好药,用他不着。”小低搭鬼在药箱内拿出一瓶道:“这里边是甚么药呢?”贾在行接在手内道:“不可乱动,倘然弄错,性命相关。”遂用手倒出瓶中的丸药来,一看说道:“此丸名为‘九蒸八晒的疠瘩丸’。一治癣疮疥疮,脚鸡眼茨猴子,又治腰疼腿酸,劳伤失血。色爷,你若将此药用滚白水送下,稳稳的睡倒,药力行开,便能串肠过肚,滋阴降火,宁吐止血,不日即可痊愈。”小低搭鬼又插口道:“先生有痔疮药否?”贾在行道:“可是足下?”小低搭鬼道:“正是。”贾在行道:“若是酒色过度,饥饱劳碌得来,不治久则成漏。足下是因聚精养锐上得来的,不早治恐成终身之累。”小低搭鬼道:“如何成终身之累呢?”贾在行笑而不答。溜搭鬼道:“求明白赐教!”贾在行笑着向溜搭鬼耳边说道:“恐成脏头风。”溜搭鬼用手中扇子,在贾在行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说道:“他是真心求教,你偏有这些胡言乱语的!”贾在行此时与溜搭鬼眉来眼去,与小低搭鬼言语勾搭,久已神魂飘荡,心不在焉矣。遂手包了三包丸药,交与溜搭鬼叫他给色鬼服用。又道:“若用此药,必须忌口,还须寻一僻静所在静养才好,不然恐不效验。”说罢,色鬼遂照着小低搭鬼递了一个眼色,小低搭鬼就会意了。用一个小金漆茶盘,端了二两重的一个红封,送于贾在行面前。贾在行收过,背了药箱,去讫不题。且说溜搭鬼用滚白水将药研开,叫色鬼吃了,用被给他盖好,就要回去。色鬼道:“蒙情请了郎中来。今已服药,俟我出了汗,你日夕回家去罢。”小低搭鬼也苦苦的相留,溜搭鬼就应允了。色鬼睡熟之后,小低搭鬼虽不曾亲近女人,年已十六七岁,又常被这些好南风的戏弄。那床第上的风月,久已纯熟,溜搭鬼这日原来是寻色鬼以叙旧好,及见色鬼病重,未免淡幸。幸遇?着这个小低搭柳眉杏眼,辱红齿白,处处可人。溜搭鬼一见,早已心许。今乘色鬼睡熟,四目相视,欲火动心,遂向小低搭鬼丢个眼色,令他将大门关上。两个携手到了小低搭鬼的房内,搂抱相亲,各自解带宽衣,忽听得色鬼大喊了一声,如霹雷一般,吓得二人慌忙整衣,来到色鬼房内。只见色鬼面如紫茄,七窍流血,即刻呜呼哀哉了。溜搭鬼对小低搭鬼道:“我与色鬼虽然相好,并无亲戚。闻得他有一个亲哥,名叫酒鬼,住在杏花村里。他若来了,我却不便,不如早走为妙。”说罢就走。小低搭鬼拉住道:“可怜我幼失父母,又无家室,你去我可如何?倘蒙见怜,我跟你去,我就在你家早晚服侍你,岂不是好。”溜搭鬼道:“我固愿意,但恐怕俺家那个下作东西见了你,未必肯饶你。”小低搭鬼道:“就是一身充二役,也说不得了。”说罢,二人急忙去讫不题。及至到了第二日早晨,贾在行便道从色鬼门前经过,意欲进门看看色鬼的病势如何?及至走到色鬼房内,见色鬼已死。溜搭鬼与小低搭鬼俱无踪影,回身就走。忽见桌上有剩的丸药一包,贾在行一看,方知昨日错留了“绝命丹”。色鬼必因此丹而死。若是有人知觉,这庸医杀人的罪,稳稳的落在头上。遂急忙回到家中,背了药箱行李,逃往阴山投尖腚鬼去了。

  话说色鬼,被贾在行的“绝命丹”治死,阴魂不散,飘飘缈缈,各处随风闲游。一日不修观内针尖和尚正在蒲团上打坐,忽被一阵腥血冲撞元神。针尖和尚轮指一算,知是色鬼的游魂从此经过,遂掏诀将他魂魄拘回。色鬼就在蒲团边双膝跪倒,把他屈死的原由诉说了一遍。针尖和尚知他的阳寿未尽,遂命短命鬼到三更时候,至烟花巷内将他尸首盗来。针尖和尚在葫芦内取出一粒仙丹,用露水和开,灌在色鬼的口内。不片时魂魄复体,睁眼一看,知是重生,遂向和尚谢了活命之恩。针尖和尚道:“你平生淫人妇女过多,应有此症。你如肯改悔,拜我为师,我教你些兵法武艺,可以保护你的身体,不知你意下如何?”色鬼道:“俺的欲心未静,恐怕难以学道。”针尖和尚道:“色即是空。这个色字,我们空门原是离不了的。”色鬼遂向针尖和尚拜了四拜,又和短命鬼叙了师兄师弟。短命鬼遂领了色鬼观中各处闲玩观看。色鬼问道:“此观因何名为不修观呢?”短命鬼道:“这村名为大撒村,开山师祖名唤不害。发了善念,要修一座观,一则为四方祈福之所,二则为自己栖身之地。不料想天意该成,就有一位施主,情愿将砖瓦木料等物,自己通捐送来,并不用募化众人。所以名为不修观。山门内竖了两统石碑,一碑下是一个土龟,一碑下是一个乌龟,这二龟俱是不害修的。二门内有七十五司,司中有上刀山的,有下油锅的,有变驴马禽兽的,这俱是不害修的。”二人正在观看,忽见针尖和尚命麦王童儿来唤,二人急忙走至方丈。针尖和尚吩咐道:“方才我默运元神,忽然心血来潮,轮指一算,算知我们这不修观内,不久就有大祸临门。你二人有刀剑之厄,须当准备方好。”要知观内有何祸事?他二人如何准备?再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下作鬼巧设连环计

 
 
  话说针尖和尚知不修观气数将尽,钟馗不日即到。一人逃避不难,奈与短命鬼、色鬼有师徒之情,不忍恝然。令短命鬼将山门扁额除下,把不修观三字涂去,改成大放寺,仍挂在山门上。又令将前后山门紧闭,教短命鬼学了些五行土遁,教色鬼学了些兵法武艺,习成之后,针尖和尚领了麦王童儿,于半夜时候,驾起一片妖云,飞到狼牙山黑水洞修真养性去了。这且不表。再说下作鬼那日同了舛鬼,到了踩遍街,进了无二鬼的大门,见粗鲁鬼、懒怠鬼、噍荡鬼、滑鬼、楞睁鬼、讨债鬼、混账鬼俱早在风波亭上,团团坐着。一见下作鬼到,一齐离座相迎,下作鬼与各鬼叙了寒温。及见讨债鬼与混账鬼,遂向无二鬼道:“这二位不得认识。”无二鬼道:“这位是讨债鬼弟,这位是混账鬼弟,素日相好,昨日也与俺拜了异姓兄弟了。”下作鬼道:“久仰,久仰!弟在家日多,出门日少,所以未得识荆。得罪,得罪!”讨债鬼与混账鬼也与他上了一会亲热。下作鬼道:“早知昨日有此胜会,无二哥既邀我,任凭有甚大事,断无不来的,可惜不知道,错过了。”说着,彼此又谦让了一会,方按长幼坐下。粗鲁鬼忽大声喊道:“我们有塌天大祸。绝不提起,只弄假谦恭,算得甚事?”无二鬼遂将阎君命钟馗平鬼,及周判官差人送信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下作鬼踌蹰了半日道:“素日琐屑小事,弟还有些小见识,如今性命相关,事大责重,小弟一人如何敢当?”众鬼道:“不必推辞,倘钟馗来时,不惟我们束手待毙,即尊驾恐亦有未便。”下作鬼道:“既蒙众位不弃,在下就要斗胆了。但人微言轻,恐令不行,终属无益!”无二鬼遂取了一个黑碗,在阶前摔碎道:“有不遵令者,即如此碗!”下作鬼道:“我们今日共有十余位,其余凡与我们同类者,苦不尽行连成一气,惟恐寡不能敌众。”无二鬼道:“须俱纠合前来才好。”下作鬼道:“其余俱好纠合,惟有墙缝里住的那个穷鬼,有点子难说话。一贫如洗,偏要咬文嚼字,甚不随和。”讨债鬼道:“天地间没有不上竿的猴,不过是多打会子锣。这穷鬼从前我却与他甚相熟,我去寻他何如?”众鬼道:“甚好。”下作鬼又道:“还有牛角胡同住的一个累鬼,他与穷鬼是亲表兄弟,人甚骨气,且有胆略,这也是个要紧的。”混账鬼道:“小弟从前与他有些连手,待我去寻他。”众鬼大喜,二鬼遂出门分路去了。下作鬼道:“小弟从前有一家人,名叫勾死鬼,因弟家中无甚出息,去投赌钱鬼了。若是此人在此,不消三日,这万人县里鬼,皆可以齐了来。”无二鬼道:“这赌钱鬼我与他极相好,明日写封字去,借来使唤何难!”下作鬼道:“既然如此,蛇无头不行,人无位不尊,无二哥须登了王位,方好发号施令。”众鬼齐道:“有理。”遂将无二鬼拥在上面炕上坐定。下作鬼又道:“有王必有徽号,今无二哥既以炕为坛基,即号为炕头大王何如?”无二鬼甚是得意。众鬼齐道:“有王就有军师。”遂将下作鬼拥在无二鬼的左首坐定。齐道:“看军师头平耳尖,就呼军师为狗头军师罢。”下作鬼谢了众鬼。遂大声喝道:“听俺号令!”未及开言,只见讨债鬼回来了,众鬼齐道:“无二哥已正王位,须要跪下回话。”讨债鬼遂跪下禀道:“小弟到了墙缝里,进了穷鬼的大门,院内养了许多的眼前花。穷鬼正在那里栽培观玩。见了我,他拿了一个小低杌子,叫我坐下,我就把二哥邀他结义的事,说了一遍。他就把穷眼一瞪,穷牙一咬,骂道:‘无知之徒,休要胡言乱语,我这条堂堂穷汉,岂肯和你们这些五不五,六不六,七青八黄,不堪的东西,呼兄唤弟吗?再要顺口胡放,即便裹耳之敬。’我又说目下阎君命钟馗前来,平除我们,还是随伙的好。他又说尔等罪恶滔天,俟钟馗来时,我必帮助他,将尔等斩尽杀绝,方称我意。看来那穷鬼是终不能入伙的了。”下作鬼见混账鬼也站在旁边,问道:“你寻的累鬼呢?”混账鬼也跪下禀道:“小弟到了牛角胡同问他,他邻家说他往躲庄去了,不定几时才回来。我问躲庄在于何处?旁人俱说不知道,惟累鬼自己明白。所以没寻着他。”下作鬼道:“这也由他。起列两旁,听俺吩咐!凡用兵之道,未知天时,先明地理。万人县城郭完固,南有奈河之险,奈河逛南,三十里之遥,左有蒿里山,右有望乡台,中有鬼门关。再南九十里有子母山一座,高可插天,长可塞路,这几处险要地方,我们兄弟分兵把守。处处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他虽有阴兵百万,战鬼千员,其奈我何?”遂令讨债鬼、混账鬼前赴子母山镇守;又令粗鲁鬼把守鬼门关,懒怠鬼副之;冒失鬼把守望乡台,滑鬼副之;楞睁鬼把守蒿里山,噍荡鬼副之;大王与俺,亲在奈河督修战船;舛鬼为前部先锋,随班听用。分派已定,又吩咐讨债鬼与混账鬼道:“子母山孤立南方,最关紧要,须差妥当人远去打探,一有信息,即报大王知道!倘子母山有失,须向鬼门关奔走,俟钟馗追来,粗鲁鬼、冒失鬼、楞睁鬼等各守营寨。若攻蒿里山,山上须塞断去路,多用灰瓶滚木,从上打下。望乡台的人马即鸣锣擂鼓,击其后阵。若钟馗回兵来战,即鸣金收军,退回台内。钟馗若攻望乡台,台上多用弓箭火炮,蒿里山的人马呐喊下山,扰其后阵。若钟馗回兵来战,即鸣金退回山上。倘钟馗直攻鬼门关,则东面望乡台、西面蒿里山两处人马,齐击后阵。钟馗回兵来战,就各回营寨紧守。如此三日,钟馗人马不故自疲。然后出其不意,合兵夹攻,钟馗虽勇,一鼓可擒矣。众家兄弟们不得违令,自取咎戾!”无二鬼抚掌大笑,众鬼俱心服。从此各驻汛地,秣马厉兵,单等钟馗到来,一场鏖战。只苦了万人县里的人家。无二鬼营中,用袍甲旗帜,绸缎布匹铺内遭殃;用粮饷草料,粮食柴薪铺内遭殃。民间有骡马的,牵来做坐骑;民间有牛车的,要来拉军装。就是民间的柜箱,也要来喂牲口。真个是:天理昭彰终有日,万鬼性命俱沉沦。

  这万人县里的百姓日不聊生,怨气升天,有冤也无处去诉,这且不表。

  再说下作鬼在这踩遍街无二鬼家,一连住了三天,一日遂向无二鬼说道:“启禀大王,臣来此已数日了,臣妻在家甚不放心,求大王赏假数日,回家安置妥当,即来襄赞军情。”无二鬼道:“先生既为入幕之宾,如何一刻可离?此间现有洁净房舍,先生把宝眷接来,岂不彼此便宜。”下作鬼也知无二鬼不怀好意,但乐得吃些现成茶饭。下作鬼又奏道:“既蒙大王鸿恩,谨遵钩旨!”遂辞了无二鬼回奔竹竿巷来。下作鬼一路只想着到家如何夸官,如何祭祖,那知溜搭鬼与小低搭鬼从色鬼家回来,在家昼则挨肩靠膀,夜则交胫叠股,好得如胶似漆一般。及至下作鬼到家叩门,溜搭鬼闻听是他丈夫声音叩门,与小低搭鬼不觉大惊。溜搭鬼遂心生一计,如何对答,方才与下作鬼开了门。下作鬼进得门来,一见小低搭鬼,不觉大怒,顺手在门后取了一杆顶门铁枪,照着小低搭鬼的咽喉飕的就是一枪。要知小低搭鬼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唐钟馗火烧不修观

 
 
  话说下作鬼见了小低搭鬼,不容分说。举枪就刺。幸小低搭鬼眼力乖滑,将头一低,下作鬼用枪过猛,那枪头直透门扇。急且不能拔出,慌得溜搭鬼向前抱住下作鬼道:“不问青红皂白,就弄枪弄刀的,难道杀了人是不偿命的吗?”下作鬼也自知过于卤莽,转脸问道:“他是何人?你缘何留他在家?细细讲来!倘有半字虚假,我如今较往常大不相同,断断不能干休。”溜搭鬼道:“他姓刘,名得柱,是我的同胞兄弟,今日早间才到咱家来的。”下作鬼道:“这就错了,娘子你姓胡,他姓刘,如何是同胞兄弟?”溜搭鬼道:“其中有个缘故,当初我母张氏,父亲胡浑,生俺姐弟二人。父亲去世,奴已五岁,这个兄弟尚在怀抱,他随娘改嫁刘姓,所以姓刘。我来你家,今已三年,若是虚假,你可见过丈人丈母吗?”下作鬼楞了半日,噗的笑了一声,说道:“内弟休怪!到是愚姐夫的不是。”遂拉着小低搭鬼的手,让他坐下。问道:“内弟二向家任何处?因何音信不通?”小低搭鬼也就顺着溜搭鬼的话,支吾了一回。下作鬼也就不深究了。溜搭鬼问道:“你方才说你与往常大不相同,难道今日你有了甚么下作前程不成?”下作鬼遂将无二鬼为王,封他为军师,现在来接家眷,同享荣华的话,细细说了一遍。溜搭鬼听说,喜的嘴也合不上。说道:“各样俱好,就是在他家同院居住,有些不便。”下作鬼道:“不必撇清,速速收拾行李,不时就有人马轿夫来接。“溜搭鬼道:“俺兄弟亦可同去吗?”下作鬼道:“这个自然。”说着,只见从人报道:“人马轿夫已到门了。”溜搭鬼上了轿子,小低搭鬼紧紧跟随,下作鬼马上押着行李,来到无二鬼家中。无二鬼一见溜搭鬼,不胜欢喜,名为下作鬼的家眷,实为无二鬼的压寨夫人。小低搭鬼也做了无二鬼的亲随伴当。下作鬼居心大方,却也不甚拘滞。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钟馗自从领了阎君命令,未免晓行夜宿,饥食渴饮。行了一月有余,一日在路,向大头鬼道:“吾们一路行来,过了多少城市山林,并不曾遇见一个鬼,倘然当面错过,大功何日可成?尔等须各要留心!凡有行径诡谲,踪迹可疑者,即行盘诘,不得有误!”大头鬼四人俱道:“遵令!”又走了百余里路程,忽见一人,冒冒失失而来。抬头一看,回身就跑。伶俐鬼纵步赶上,双手揪到钟馗面前禀曰:“这人行踪可疑,乞元帅盘诘施行!”钟馗问道:一你既悻悻而来,为何见了本帅又回身跑去?其中必有缘故,若不实说,定然斩首!”那人战栗禀道:“前边墨松林内,有一不修观,今改为大放寺。寺内有一短命鬼与一色鬼,这短命鬼甚是不氏远,小人方才自寺门口经过,适与短命鬼相遇,恐上了他的短当,有些害怕。所以如此慌张。”钟馗又道:“短命鬼是如何短法害人?”那人答道:“他不论人之厚薄,也不论事之大小,专以短见害人,哄人上了竿,他就抽了梯。哄人过了河,他就拆了桥。他现烧香现捏佛,烧了香毁了佛。现吃饭现支锅、吃了饭拆了锅。他生平说的是短话,做的是短事,专以短见杀人、害人、骗人、哄人、欺人、灭人,所以人叫他为短命鬼。人若撞见他,跑的慢了,就吃了他的短亏。”钟馗问明,将这人放去。率领鬼卒,直扑墨松林而来。及到墨松林内,果见一座山门,山门下站着一个短人。生得短手,短胳膊,短腿,短身子。穿着短道袍,短鞋,短袜,短裤子,手中拿着一把短刀子。见了钟馗就要使他的短武艺。不料大头鬼走向前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拦腰挟将过来。钟馗叫他跪倒面前,手提青锋宝剑,。望着他的短颈,就是一剑。钟馗力大身重,?反把自己闪倒在地。起来看时,短命鬼踪影全无。原来短命鬼与针尖和尚学了五行土遁,见缝就钻。钟馗举剑砍时,他已借地下蚁穴遁去。遁回寺内,将被耘逃遁的事,向色鬼说知。仍从后门借土遁去了。

  色鬼仗着自己法术精通,将衣冠装束齐楚,托了一杆不倒金枪,来到山门以外,大声喝道:“何处邪毛外祟,敢在此间放肆!早卑前来纳命!”钟馗同大头鬼等,遍地寻找短命鬼不着,正在纳闷,忽听有人搦战。大头鬼与大胆鬼向钟馗禀道:“未将愿往擒此妖鬼!”钟馗道:“须要小心!”大头鬼、大胆鬼各执兵器,出得墨松林来,见色鬼耀武扬威,正在那里索战。大头鬼道:“早通姓名!俟俺斩了你,好勾除鬼录上的名字。”色鬼道:“俺乃针尖和尚的门人,短命鬼的师弟色鬼是也。”大头鬼听得色鬼二字,不容分说,手执银锤,直向色鬼的胸前打来。色鬼用枪拨开。锤来枪挡,枪去锤迎,战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败。大胆鬼见战色鬼不下,举起蒺藜嗗嘟,踏开大步,直奔前来助战。色鬼见势头不好,口中念念有词,一腔热血喷出,大头鬼晕倒在地。浑身血染,如红花缸内提出的一般。幸大胆鬼敌住了色鬼,精细鬼、伶俐鬼急向前,将大头鬼救回。大胆鬼抖擞精神,未及十数回合,色鬼已觉招架不住。又口中念念有词,用手在鼻上连击三拳,鼻孔内喷出两道三焦虚火。大胆鬼急转败走,被虚火炙得的须发俱已蜷曲。色鬼也不追赶,竟回大放寺去了。且说大胆鬼败回,将与色鬼如何致败情由,细细说了一遍。钟馗道:“吾等奉命而来,初次对敌,如此不利,大功何日得成?”心中甚是焦躁。伶俐鬼向前禀道:“元帅不必愁闷,俺有一计,须如此如此,色鬼定然被擒。”钟馗闻言,暗暗应许。幸而色鬼的三焦虚火,与那一腔热血,不能伤人性命。大胆鬼不过须发鬈曲,大头鬼将腥血洗去,依然精神如故。晚膳以后,到了三更时分,伶俐鬼同众鬼暗暗来到了大放寺的门前。令大头鬼把住后门,精细 鬼把住前门,自同大胆鬼起阵阴风,驾起云头,进了寺内,先盗了他的不倒金枪。然后用黑狗血照定色鬼的阴魂喷去,破了他的三焦虚火。遂大声喝道:“色鬼还不起来纳命!”色鬼从睡梦中惊醒,身不及衣,足不及履,手中又无了枪,口中又喷不出三焦虚火来。没奈何从窗洞内跳出,开后门就跑。大头鬼在门外听得门响,从旁一锤打倒,又劈面一锤,脑浆崩裂,结果了色鬼的性命。大头鬼进去会同了大胆鬼等回至墨松林禀知钟馗。钟馗大喜,遂将平鬼录上色鬼的名字勾去。到天明,率领四大鬼卒,到了大放寺内,寻找余鬼。及至方丈,闻得夹皮墙内,似有妇人声音,遂向前打开,见有十余个少年妇女走出来。钟馗问道:“尔等何处人氏?在此何干?”那妇女道:“俺俱是下作鬼的表嫂子,因去年三月三,来庙烧香,被色鬼与短命鬼强留在此,求爷爷饶命!”钟馗道:“我把色鬼打死了,你们去罢。”妇女叩头谢恩,各自散去。钟馗令前后放火,顷刻将不修观烧成灰烬。钟馗道:“今灭色鬼,实伶俐将军之功,记在功劳簿上。但短命鬼不知去向,倘再获住,即行斩首。方消我恨。”言罢,遂率众又往前走,寻找短命鬼去了。

第六回 短命鬼被擒子母山

 
 
  话说短命鬼从不修观后门,借土遁逃走。在地中行了一日一夜,约略去钟馗已远,突从地内钻将出来。愣了半日,心中想道:“素日我曾听人说,自我进不修观为僧之后,我母亲家中又生了一弟,混名叫无二鬼,现今长大成人,在万人县里居住。我不如前去寻他。讵奈不识路径,如何是好?”抬头往北一看,见远远的土坡下有数间草屋,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一个酒帘儿。短命鬼料是庄村,定有人家,知道路径。遂一直奔来,路旁忽见来了一个柴夫,挑着一担山柴,短命鬼问道:“借问大哥,这里叫什么地名?”那柴夫答道:“你过来的是断肠岭,前边大树林边,是有名的断肠坡。”短命鬼问了,直望着断肠坡而来。来到坡边看时,有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搂不过来,上面都是枯藤缠着。抹过大树边有一个酒家。短命鬼进了酒店,见店内先有四五个大汉在那里吃酒。一个道:“远远望着只说来了一个小孩子,不料想却是一个三寸钉。”短命鬼道:“我不曾与你相识,因何开口就骂人?”一个立起来道:“骂你还是小事。”遂用手抓住短脖子,将短命鬼翻倒在地,用绳索将他手足捆了。那上面坐的一个大汉道:“不用两人抬他,只叫一个人用根棍子,将他手足穿了,抉上山去就是了。”果然一人用根棍子,将短命鬼抉起。任凭短命鬼怎么哭叫,谁肯放他,如打狗的一般,抉上山去。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小喽罗说道:“大王方才酒醉睡熟了,且不要去报。候大王醒了,禀了大王,把这个孩子的心肝扒出来,给大王做碗醒酒汤吃,我们大家也吃块嫩肉。”短命鬼在将军柱上,足不连地,欲借土遁走也不能。约至到了三更时候,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喽罗来,说道:“大王起来了,把厅上的灯烛剔得明亮些。”又见那大王走出来,坐在东边交椅上,问道:“喽罗们,你们那里拿得这个小孩子来?”喽罗答道:“小的们正在咱那酒店门首巡哨,见这个小孩子独自走来,因此拿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吃。”那大王道:“正好,快去请二大王来!”众喽罗去不多时,只见厅侧边走上一个人来,在西边交椅上坐下。那大王道:“喽罗们快些动手,扒出这孩子的心肝来,做两碗醒酒的酸辣汤吃。”只见一个小喽罗,端一大瓦盆水来,放在短拿鬼的面前。又见一个小喽罗挽着袖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剜心尖刀。那个端水的,两手端起水来,照着短命鬼心窝子就浇。原来人的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热血用凉水浇散了,然后取出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那喽罗浇水,直浇了短命鬼一脸,那短命鬼仰面叹了一口气道:“无二鬼我那亲兄弟呀!你怎知你哥哥死在这里?”那大王听得无二鬼三字,便喝住喽罗道:“且不要杀他,他方才说甚么鬼?”喽罗禀道:“他说无二鬼我那亲兄弟呀!你怎知你哥哥死在这里?”大王闻听此言,慌忙走过来,走至短命鬼面前,问道:“你与无二鬼有甚亲眷?”短命鬼道:“无二鬼是我的胞弟。”二大王道:“天下重 名姓的无二鬼甚多,问他是在那里住的?”短命鬼道:“是在万人县没人里踩遍街住的。”大王闻言,吃了一惊,遂夺过那喽罗手中的剜心尖刀来,便把绳索割断,扶到厅上,请他坐在正中交椅上,低头便拜。短命鬼问道:“二位大王何故不杀小人?二位大王高姓大名?与舍弟有何亲戚?”那大大王道:“此处名为子母山,弟名讨债鬼。这一个是我的胞弟名叫混账鬼,皆与无二哥是结拜兄弟。今日不知是无大哥到此,以致大哥受惊,得罪,得罪!惟求大哥宽谅!但大哥既与无二哥是一母同胞,为何不同在一处居住?今尊驾却从此地经过,不知意欲何往?”短命鬼即把年幼为?僧,以致前日被钟馗擒住,又借土遁逃走,如今要赴万人县里寻找无二鬼去,不识路径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讨债鬼也将所以在子母山为王,积草屯粮,招军买马,全为预备钟馗的话,也细细说了一遍。一面叫喽罗摆上筵席,请短命鬼用了饭。又叫喽罗伏侍短命鬼安了歇。讨债鬼向混账鬼道:“幸而俺听得无二鬼三字,将他放下来,若是杀了他,无二哥知道了,如何是好?”混账鬼道:“就是将他杀了,无二哥如何得知?”二人说了一会,亦各自去睡了。次日清晨起来,讨债鬼与混账鬼陪着短命鬼用了早饭。讨债鬼道:“大哥难得到此,在此多住几日,俺再差喽罗送你去,你若不去,即同愚弟兄在此协守子母山亦好。”短命鬼道:“俺兄弟虽系同胞,数十年来未曾见面,念弟心切,断难再迟。”讨债鬼道:“既如此,俺差人送大哥前去。”遂吩咐喽罗,预备行李盘费、讨债鬼二人亲送下山。又嘱咐喽罗道:“无二爷现在奈河督修战船,你将无大爷送到奈河去罢。”短命鬼一拱而别。喽罗背了包裹行李,短命鬼随后,行了数日,远远望见桅墙林立,轴轳横空,喽罗指道:“那战船就是无二爷亲自督修的,河边就是大寨。”说话间来到了辕门。喽罗与那门军都是相熟的,向前拱手道:“借重传报一声,只说王爷的亲哥,大王爷来了。”门军进内报知无二鬼。无二鬼闻报,呆了半晌,下作鬼道:“大王前日曾言及有一令兄,自幼入不修观为僧,或音闻得大王得了王位,前来相投,亦未可知?”无二鬼恍然大悟,遂吩咐有请。将短命鬼迎入中军帐内,短命鬼遂把他出家为僧的话,说了一遍。问及家事,短命鬼才知他父母相继而亡,闻言大痛。无二鬼也落下几点泪来问道:“大哥离此不得甚远,为何总不回家来看看?”短命鬼道:“起初不修观内,只有师父一人,无人照管。及至后来添了色鬼师弟,师父又回山去了,所以未得回家。”下作鬼在旁道:“大哥如今自然是闻得无二哥得了王位,所以前来。”短命鬼道:“并不知二弟在此为王。愚兄只因被钟馗无故捉去,举剑就砍,幸俺借土遁逃走。他且说务要将咱这一类鬼辈,尽行斩绝,方消他恨。大约不久就到此了。后又闻得色鬼师弟,已被他擒斩了,把不修观他也放火烧了。我因无处栖身,所以前来。”无二鬼闻听此言,心中大怒,向下作鬼道:“不料钟馗这等可恶!若待他兵临城下,阻挡就难了。不如俺先杀向前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杀他一个片甲不归,方知俺的厉害。”下作鬼道:“不可,倘然失利,悔之无及。不如在此等他,左有望乡台,右有蒿里山,还可彼此救应。”无二鬼那里肯听,着短命鬼看守营寨,遂带了大小三军,骑上了一只净街虎,手拿一柄皮锤。下作鬼手使一根竹竿,打着一面顺风旗。小低搭鬼骑着一个臭蛆,头前引路。舛鬼骑着一只鸮鸟,手使一根丧棒,督催后阵。万人县城上放了三声灭信炮,出了城门,过了奈河,迤逦而来。行了三五日,忽然劈面迎着钟馗。无二鬼抬头一看,遂勒住了净街虎,大声喝道:“来者黑头黑脸的,莫非就是钟馗?”钟馗道:“然也。”无二鬼闻听钟馗二字,并不再言,举锤就打。钟馗举剑相迎,战不数合,被钟馗回马一剑,正对无二鬼的脸砍来。谁想那无二鬼的脸,原来是磁瓦子打磨了,又用生漆漆了,至壮不过的,一幅子皮脸。一剑砍来,火星乱爆。无二鬼有件法术,名为“黑眼风”。凡和人打仗,必定先使他“黑眼风”吓人。今被钟馗砍了一剑,当下他就使起“黑眼风”来。只见无二鬼照着钟馗把眼一瞪,即刻黑风陡起,乌烟瘴气,顷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且是这“黑眼风”里边有许多的恶鬼,俱带着硶款,有摇头的,有跺脚的,有毗牙的,有瞪眼的,有骑马的,有使枪刀的,有活捉人的,有迷糊人的,种种不一。滑喇喇一声风响,竟把个钟馗和四名鬼卒,刮到半悬空中,上不沾天,下不连地,飘飘摇摇,不知刮到那里去了。要知钟馗性命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五里村酒店收穷鬼

 
 
  话说钟馗被无二鬼的“黑眼风”刮起,犹如驾云一般,天昏地暗,不辨东西南北。大头鬼等惟恐与钟馗失散,紧紧相随,这且不表。再说那万人县内的百姓,被这些无二鬼、下作鬼等,诸日欺诈诓骗,闹了一个翻江搅海,鸡犬不宁。你说那百姓怎样受害?下作鬼的武艺,仗着低坏邪戳掭。无二鬼的武艺仗着歪赖刁鳄(口强)。舛鬼的武艺仗着舛气扑人,令人万事不利。三鬼之中,惟下作鬼更甚。外面与人相交,却是极好,他肚里却藏着个令人不测的心眼子。不论亲疏厚薄,是个人他就低一低;不管轻重大小,是件事他就戳一戳。他心里不是低坏,就是戳邪。把这低坏戳邪,叫轮流换班伺候,之一字,令早晚听用。更可恨者帮着有势的欺人,有力的讹人,惹得万人县中,人人秽骂,个个切齿,他却不理之焉。所以万人县里的百姓,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是“臭鸭蛋”。言其是个坏黄子。

  那万人县城南有一座山,名为磨天山,离城有百余里。那山顶上下视日月,立数星辰,其高无比。山下有一村,名为怂人村。村内有一人,此人姓能名吃亏,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能忍,次子名叫能让。父子三人俱是受气生理。他父子三人常受下作鬼无数的气,总是忍气吞声,直受而不辞。一日能吃亏向他两个儿子道:“咱家一家不知受了他多少气?何日是个了手?”能忍道:“屑小事情,何必较量?常言说得好,省事饶人,过后得便宜。不必理他。”能让道:“恶人自有恶 必较量?常言说得好,省事饶人,过后得便宜。不必理他。”能让道:“恶人自有恶人 报,即或不报,亦自不妨。全算咱前世里少欠下他的气债,今世还他何妨。”能吃亏道:“虽如此说,到底叫人心中不快。昨日闻听人传言说,不久就有一个平鬼大元帅,姓钟名馗,来斩除他们。但不知为何至今还不见到来?或者钟馗不知他们在这万人县里?来到半路之间,又回去了,也未可知?不如我们虔备金银香烛供献上,在咱这磨天山顶上,望空祷告一番,求那位钟馗老爷,早来斩除他们,绝此大害,岂不是好。”能忍、能让俱道:“言之有理。”遂出门传了许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各携着金银香烛供献,能吃亏在前,众人在后,拥拥挤挤,齐往磨天山而来。一路行走,人多嘴杂,这个说:下作鬼如此害人,一定是个鳖星照命。那个说:你看那鳖见了人把头缩在肚里,这下作鬼伸着头去打听事,如何是鳖星照命?这个说:不是鳖星照命,定是兔子下生,那个说:也不是,你看那免子,嘴上是有豁的,说话不得爽利,这下作鬼能把个滚圆的葫芦,说的长出个把来,如何是兔子下生呢?又一个说:你们俱说错了,他原是个狗星临凡,你看那狗不论大小,总是谁家喂他,他就给谁家看家。这下作鬼谁家给他点子吃,便替谁家瞎 ,不是个狗种是甚么?众人齐道:或者,或者。

  一路胡言乱语,不多时来到了磨天山顶上。一齐摆上供,焚上香,烧了金银,倒身下跪,各人把那受害的情节,诉了一遍,齐声叫苦连天。只见一股子冤气,直往上升。不料想这股子冤气,正冲着无二鬼刮钟馗的那一股子“黑眼风”。那“黑眼风”原是邪风,那冤气原是直气,以正直之气而冲邪术之风,焉有不冲散之理。故“黑眼风”被冤气冲散,将钟馗与四名鬼卒,从半悬空中掉将下来,正落在那磨天山山顶上。众人一见,吃了一惊,齐往山下就跑。钟馗喝住道:“尔等在此何干?速速供来!免汝不死。”能吃亏有些年纪,抖了抖精神,壮着胆子,走向前跪下禀道:“俺是万人县里的子民,因无二鬼和下作鬼作践的难堪,闻得钟馗老爷要来平他,总不见到来。俺众人无奈,在此烧香上供,祷告求钟馗老爷早到,以除此一方之害。不料冲撞了尊神,只求尊神老爷饶命!”说罢,只是磕头。钟馗道:“尔等不必惊慌,俺使是平鬼的钟馗。”众人闻听是钟馗的驾到,只说众人虔诚感了来的,齐上前重复磕了头,都把那受害含冤的情由,又诉了一遍。钟馗道:“此山去万人县有几里路程?”能吃亏道:“只有百十余里,但中间尚有两座恶山,爷爷须要小心!”钟馗道:“不妨,尔等且自散去。”能吃亏和众人谢了钟馗,个个欢喜,人人念佛,俱各下山去了。钟馗率领着四名鬼卒,也下得山来。只见前边山脚下有一座酒店。钟馗道:“我们用些酒饭,再往前行。”及至进了酒店,钟馗与四名鬼卒用了酒饭。钟馗问店小二道:“这里叫甚么地名?”店小二道:“这村去磨天山有五里之遥,此处故名五里村。”钟馗正与店小二说话,忽见店外一人在前行走,后边一人拉着衣裳,寸步不离,嘴里咕咕哝哝,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前边那人,却是一言不发。钟馗问店小二道:“这店外两人是做甚么的?”店小二道:“那前边走的是俺这村东头住的忧愁鬼的女婿,叫做穷鬼。他原在万人县城里居住。听得人说无二鬼与下作鬼邀他合伙,他执意不从。后来便骂他,又要寻事打他,他在那城里住不的了,所以暂住在他丈人家。那后边的那个人,是这西北子母山上住的,那山上有一座寨,名为阎王寨,寨主名叫讨债鬼。此人是讨债鬼的兄弟,名叫混账鬼。他说穷鬼欠他的账目未清,穷鬼说久已清楚了,他不欠他的,故此混账鬼拉着他吵闹。”钟馗闻言大怒,唤大胆鬼吩咐道:“方才过去的那两个人,前边是个穷鬼,后边是个混账鬼,赶上去,将混账鬼斩了,将穷鬼带来回话。”大胆鬼手提蒺藜嗗嘟,赶上前去,大声喝道:“混账鬼那走?”混账鬼见来势不善,遂从怀里摸出了一面算盘来,举起算盘,迎将前来。大胆鬼手举蒺藜嗗嘟,劈面相迎。

  两个战了三两个回合,那混账鬼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幸而腿脚利便,且战且跑,顷刻间,跑出了百步之外。大胆鬼也不追赶他,遂捉了穷鬼来见钟馗,禀道:“混账鬼战败逃走,捉得穷鬼当面。”钟馗抬头一看,只见那穷鬼头戴一顶愁帽,身披一领破蓑衣,手里拿着一块麻糁,心广却是体瘦。瘦的只落了一张皮,包着一把穷骨头。钟馗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穷鬼见问,遂躬身行了一套穷礼,答道:“晚生名叫穷鬼。”钟馗听说一个鬼字,怒从心生,拔剑就砍。穷鬼慌忙跪下,磕头道:“有下情禀上,晚生本来不是穷鬼,昔日也有几亩田地,也有几间宅房。只因晚生素性迂拙,把几亩田地被混账鬼混去了一半,又被下作鬼奉承去了一半。只落得上无片瓦,下无锥扎,没奈何,千方百计,又凑了几串铜钱,做了一个小小生意,以为养家之资。不幸又遇着舛鬼。这舛鬼更是可恶,早晚在我铺里,死没眼色,贫嘴呱舌,觑烟吃,骗茶喝,夸他的儿子俊,说他老婆好,没上半年,(亻舛)了我个本利净光。我才成了个穷鬼。”钟馗道:“店小二说:‘无二鬼与下作鬼邀你合伙,你执意不从,却是为何?’”穷鬼笑道:“无二鬼与下作鬼也是该当天败,恰好叫晚生遇着尊神。若是尊神肯纳晚生之言,那无二鬼与下作鬼旦夕可破。”钟馗闻听不觉大喜。毕竟穷鬼说出甚么言语?用何方法破敌?再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溜子阵战败遇穷神

 
 
  话说穷鬼对钟馗道:“俺如今虽穷,幼年也曾使枪弄棒,舞剑抡刀,十八般武艺,件件都会。就是这块麻糁,也是仙人传授的,打人于百步之外,百发百中。饿时又可充饥,只因人穷志短,彼众我寡,故此暂且躲避于此。即这混账鬼晚生非不能敌他,实是不屑与他较论。尊神如肯将俺收用,凡破无二鬼与下作鬼并舛鬼的法术,与往万人县里去的路径,俱各纯熟。”钟馗闻言大喜,说道:“本帅收你为‘破鬼前步先锋’,你可愿意吗?”穷鬼叩头谢恩道:“既蒙收用,冲锋破敌,死而无怨。”钟馗当下就令与四大鬼卒相见了,又吩咐店小二,拿酒饭来与穷鬼吃。这且不提。再说那混账鬼逃回子母山,把战败的情由,细细说了一遍。讨债鬼闻听,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遂升了流水大帐,聚将鼓响,众喽罗身披铠甲,手执兵刃,俱赴大帐伺候。号令一声,三声炮响,讨债鬼出了大帐,上了铜法马,手使一根逼命杖,下了子母山呐喊摇旗,杀奔五里村而来。来到村外,列开阵势,声言不寻别个,单叫穷鬼出来算账。那穷鬼此时正在店中吃饭,忽见店小二跑来说道:“不好了!今有子母山寨主,讨债鬼大王,领兵前来,声言叫穷鬼出来算账。你快快出去,不可连累我们。”穷鬼闻听此言,来到钟馗面前禀道:“小将蒙元帅收用,愿擒此毛鬼,以为进身之阶。”钟馗许诺。穷鬼又禀道:“小将的坐骑,现在丈人家中,回去取来,即便出战。”说罢,遂从店中后门出去,到了忧愁鬼家中,骑上他的瘦骨驴,手拿麻糁,来到两家阵前,与讨债鬼正撞个满怀。那讨债鬼并不问话,手举逼命杖,劈面就打。不料这穷鬼脸皮嘴巧,心机灵动,不用思索,随机应变,善于支吾,紧来紧支吾,慢来慢支吾,左来左支吾,右来右支吾,未来先支吾,不来预支吾:千方百计,支吾的个讨债鬼,汗流浃背,无计可施。卖了一个破绽,败阵就走。穷鬼不知死活,见讨债鬼败去,满心欢喜,两腿将瘦骨驴一磕,随后赶来。讨债鬼听得铁铃响亮,回首一看,见穷鬼赶来,遂将铜法马勒住,遂下了铜法马,左手执着虎头藤牌,右手提着短逼命杖,就地一滚,转瞬之间,已滚到穷鬼的面前。”穷鬼见他滚来得厉害,驳驴就跑,讨债鬼紧紧的滚来追赶,他的杖也重,力又大。这穷鬼腰里又没劲,随战随跑,穷鬼只有招架之功,并无回手之力。穷鬼正在危急之际,心生一计,用手将瘦骨驴勒住。向讨债鬼道:“你这等滚战,俺死不甘心,我摆一阵,你若破得,我即死而无怨。,讨债鬼道:“俺被你支吾怕了,倘我一退,你若脱逃,岂不便宜了你。”穷鬼道:“我虽穷岂是脱逃之辈,俟我摆就阵势,郎请尊驾进阵来打。尊驾倘打不开,若被俺擒获,也不可后悔。”讨债鬼道:“我看你摆甚么阵?”遂吩咐三军,暂将人马退后,且看穷鬼摆阵。再说这穷鬼并无人马,如何摆得成阵势倾知道穷人自有穷人的武艺。那穷鬼在五里村前地下,用鞭杆顷刻问画成了一个阵图,名为“溜于阵”。内边暗藏着七闪八躲,九跑十藏,四般妙用。周围门户生克,闪出~条盘香路来。内有无穷的变化。穷鬼将阵摆完,来到阵前,大声喊道:“讨债鬼进阵打阵!”讨债鬼闻听此言,带了几名贴身的唆罗,闯进阵来。穷鬼一见,先将七闪八躲的法儿,施展出来”。讨债鬼这根逼命杖,自东打来,他往西闪。自西打来,他往东闪,自后打来,他往前躲,自前打来,他往后躲。穷鬼只这几闪几躲,闪躲的个讨债鬼杖杖落空。战了百十回合,讨债鬼总不能取胜。此时讨债鬼十分焦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也使了一个法木,将他胸前狮头带子,略松了一松,口中念动咒语,喝声道:?“出!”只见从袍甲内吱吱有声,飞出来了一些饿皮虱子。大如飞蝗,黑白两种,直向穷鬼身边飞来。不论头面身上,见肉就叮,叮的个穷鬼其疼钻心刺骨,甚是难当。此时穷鬼闪也不能闪,躲又不能躲,跑也跑不了,藏也藏不清;又被逼命杖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少不得顺着那条救命的盘香路,败将下去。讨债鬼见穷鬼败走,也催动他的铜法马,随后赶将下来。穷鬼见阵内不能藏身,将瘦骨驴一领,从“溜子阵”后宰门里逃出阵来。正要舍命逃走,忽见一人面黄肌瘦,身高八尺,头戴乌纱破帽,身穿狗皮亮纱,蟒袍,足登粉底盆靴,拦住去路,大声喝道:“穷鬼还不下驴!”穷鬼道:“俺和你无冤无仇,为何挡住俺的去路,致俺于死地?”那人道:“贤契不必害怕,俺乃穷神是也。知你有难,特来相救。”穷鬼闻听此言。下驴倒身下拜道:“求尊神速速救命!那讨债鬼后边追赶下来了。”穷神道:“贤契莫慌,我自有宝贝擒他。你仍回阵去,将那讨债鬼引到此处来。”穷鬼闻言,又上了瘦骨驴,回到阵中。只见讨债鬼正在阵中,东张西望,寻穷鬼不着。遂大声喝道:“讨债鬼休走,看我擒你!”讨债鬼一见穷鬼,并不答话,举杖就打。穷鬼用麻糁隔开,又一杖打来,穷鬼回驴就跑,讨债鬼那里肯松,一直赶出后宰门来。穷神看得真切,遂从囊中,取出来了一件宝贝,名为“法网”,照着讨债鬼撒去,把一个讨债鬼罩在网中。左冲右突,总不能出来。穷鬼一麻糁,将讨债鬼打下铜法马来。穷鬼遂下了驴,用脚踏住后心,腰里抽出来一把空钱串子,将讨债鬼捆住。才要来谢穷神救命之恩,只见混账鬼又杀奔前来。穷神道:“你再将混账鬼引来,我另有法术擒他。”穷鬼闻言,仍回阵去。这穷神又从囊中取出六块骨头来,按上下四方摆定,只见那混账鬼追赶穷鬼前来。穷神一见,急将六块骨头,照着混账鬼一摇,那混账鬼一阵眼黑,跌翻在地。穷鬼上前踏住。也用空钱串子捆了。走近穷神面前,叩头谢道:“若非恩师大展神通,如何能成此大功!但不知恩师擒他,是何法宝?”穷神道:“这两件宝贝是俺一生得心应手之策,也不知救了多少穷人。头一件名为法网,又名为绝命网。第二件名为救命骰,又名为摇会。这两件宝贝,正是治讨债鬼与混账鬼的对头。他俩既入其中,如何能逃。你解他两个前去请功,异日自有好处。”说罢,遂化阵清风而去。穷鬼又望空拜谢了,将讨债鬼、混账鬼押赴酒店,来见钟馗。钟馗一见大喜,即命大头鬼将讨债鬼与混账鬼斩首。就把这两颗鬼头,挂在店外树上,号令示众。这五里村中,老传少,男传女,东传西,近传远。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知道钟馗斩了讨债鬼、混账鬼,除此大害。齐来店内叩谢钟馗。钟馗道:“尔等素日如何受害?”内中一人道:“自从这子母山上,来了他两个在此为王,欠他少的,他偏说多。还了他的,他说账尚未清。真真受他无穷之害。”又一老人道:“俺这村中有一童谣,待念来与老爷听,老爷便知俺这附近之民,受害之大。”那老者念道:

  北山揭来东山赌,个个卖了坟头土;人若识破此中趣,气死头家喜死祖。

  钟馗道:“此童谣如何讲解?”那老人道:“北山,就是子母山,这村内不肖的子孙到那里揭了钱来。东山赌,俺这东山之东,有一个赌鬼,专做头家。开赌博厂,引诱好人家儿孙在他家赌钱,不过几年,输的坟地都卖了,所以造出这个谣言来。”钟馗道:“如此说这赌钱鬼,比那讨债鬼、混账鬼为害更甚了。尔等指明去向,俺也与你们斩除了何如?”众人欢天喜地的指出地方来。有分教:飞蛾接火身倾丧,怒鳖吞钧命必伤。要知赌钱鬼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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