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语言学》编辑部按：本刊2016年第1期发表了程工、李海合写的论文“分布式形态学的最新进展”。本文是程工教授应“语法学”分支学科主编之邀为《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语言文字卷撰写的《分布式形态学》词条初稿。
分布式形态学（Distributed Morphology，简称DM）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出现的一个语言学理论框架，以研究传统意义上的形态现象为主，创始人是Morris Halle 和 Alec Marantz等。DM的核心观点如下：
第一，单引擎论假说（Single-engine Hypothesis）。DM认为，语法中负责成分组合的唯一机制是句法，词和短语均由句法生成，并采用同样的诠释机制。该假说是DM与传统的词库论（lexicalism）最主要的区别点。词库论认为词和短语分属语法的不同模块：前者属于形态，负责用语素在词库里构词；后者属于句法，负责用词构造短语。DM否认词和短语之间有模块性区别，转而以语素作为句法计算的原子，通过句法操作以及向音系式和逻辑式的推导进行构词。
DM对语素这个概念进行了改造，使之“仅指句法（或形态）的终端节点及其内容，不指该终端的音系表达”（Harley and Noyer 1999: 4）。换言之，DM仅从句法属性定义语素，不考虑其音系特点，把能否担任句法终端视为鉴定语素的唯一标准。自结构主义语言学以来，一般理论都把语素定义为最小的音义结合体。在DM中，音义的结合只有在推导完成后才能实现。
DM里的语素分两个种类：词根和功能语素。词根又称实义语素，有语音和部分语义内容，但无句法特征，成员是开放性的，一般用√标记，如“√猫，√踢，√美”。功能语素也称抽象语素，是语法特征（如[时态]或[数]）的丛集，无语音内容，成员是封闭性的。功能语素中包含一组定类语素（category-assigning morpheme），标记为v, n, a等，负责向词根指派动、名、形等词类。与其他一些理论不同，DM不认为语言中存在派生形态与屈折形态的严格对立，更不认为这两类形态属于不同的语法模块。
至于词，DM认为它跟短语生成的机制和地点相同，其结构可用常规的树形图表示，因此没有特殊的结构地位，不构成语言层级的一环。词相对于短语的特殊之处，可能有三个来源：一是形态操作对句法结构的改造（参看下文第二点）；二是短语习语化，即获得任意性而非组合性的意义；三是音系过程不够规整，规律性远弱于短语。DM认为，后两点是在诠释系统里形成的，无涉其句法结构。
近年来很多学者运用局部区域限制，特别是最简方案中的语段（phase）概念来分析解释词不同于短语的各种特性。其基本思路是：每个功能语素（含定类语素）的引入都形成一个局部区域，即语段，触发其组合向接口的推送，从而获得一个固定的语义和音系诠释。由于语段的作用，越靠近词根的区域越体现词的特性，如弱能产性、位置固定和非组合意义等；离词根越远的区域则越可能表现出短语的特性，如强能产性、位置自由和组合意义等。（参看Marantz 2000，2007）
第二，形态是分布式的。DM改变了词库论把形态集中放置于词库中的做法，而将其分布在语法系统的不同位置（“分布式”的名称由此而来）。一部分就是（狭义）句法，负责以纯句法规则（合并和移位），形成包含内部结构的句法单位，然后经拼读操作送入接口层面。另一部分则位于拼读之后、音系式之前，由一系列句法后操作组成，负责给终端填入音系信息，确定其线性顺序，并根据普遍语法和个别语法的要求进行进一步计算，以便其在音系式得到诠释。如（1）所示(引自 Embick 2015: 4)。
由（1）可见，DM采用的是标准的句法架构：成分的组合由句法部分完成，拼读之后的逻辑式和音系式是诠释性而不是生成性的。形态位于音系式的分支上，是为音系目的而进行的一系列操作，严格意义上已经不属于（狭义）句法部分，故而常称为“句法后”操作。这类操作是对句法所搭建的结构进行的调整，不具有生成性。
在DM中，形态操作主要有以下几类：① 装饰性形态（ornamental morphology），即添加一些句法中不存在的语素，如一致（agreement）和格（case）等。② 节点操作，包括“融合”（fusion）和“分裂”（fission）两种。融合把属于不同终端节点的特征实现为一个词项，往往造成功能语素与其音系实现之间多对一的关系，如英语中既表示现在时又表示第三人称单数的语素-s。分裂则在同一终端节点上插入一个以上的词项，往往使得功能语素与其音系实现之间有一对多的关系，如在闪含语系里，动词的一致形态在未完成式变形时分裂成前缀和后缀两个部分。③ 音系式移位，又称形态合并，主要是通过（形态）移位把相邻成分的结构位置进行调整，如把时态语素（T）下降（lower）到距离最近的动词上，或在只包含一个韵律音节的形容词中，对比较级/最高级语素进行局部变位（local dislocation），使之附着于形容词的尾部，如 -er smart → smarter，-est smart → smartest。（参看程工、李海 2016）
第三，分离假说（Separation Hypothesis）。在词库论里，词的语法、音系和语义特征是同时获得并贮存在词库里的。DM则将其语法、音系和语义特征拆成了三份列表，在不同的地方进入推导，如（2）所示。
（2）分布式形态学的三份列表（引自 Marantz 1997: 2）
其中，表1称为“（句法）终端表”，由上文所说的语素组成。表2称为“词汇表”，由功能词素的语音形式和插入条件构成，负责为这些语素提供音系内容。表3称为“百科表”，位于概念接口的终端，负责表征词根的个体性语义信息，形成最终的意义诠释。
DM跟其他理论的重要差异之一是：它把非组合意义统称为“习语”意义，而且认为其不止存在于词里。小于词的语素（如词根“√猫”）或大于词的单位（如短语 kick the bucket（死））都可能有不可预测的意义。百科表对常规意义和习语意义均进行表征和诠释。这意味着习语意义不是跟句法结构同时生成的，而是在接口中由百科表赋予的，证据是它可以出现在正常的、组合性的句法结构中。例如，习语性短语 kick the bucket 和词 die 在意义上基本相同，但前者具有及物结构的特点，表示达成类（achievement）事件，后者则是不及物的，表示活动类（activity）事件。（参看McGinnis 2002）
第四，“迟后填音（late insertion）”。DM认为，至少就功能语素而言，音系内容是在句法推导结束后（即在句法向音系式的映射途中）通过词汇插入操作引入的（词根则在表1即有语音内容）。在进行词项插入时，推导不要求词项和终端节点的特征完全对应，只需部分吻合即可。这一假设被称为不充分赋值（underspecification）。在形态比较丰富的语言里，经常出现几个词项竞争插入同一终端节点的情形。此时，胜出者是赋值与终端节点相符度最高的词项。典型的例子是：英语现在时的第一和第二人称的语素均为零形式（-Ø），即没有完全匹配终端的句法-语义特征。而在第三人称单数时，零形式竞争不过信息更为具体的词汇项-s，因而得不到选用。迟后填音为解释语言中广泛存在的语素变体（allomorphy）现象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
一般认为，同时使用单引擎论、迟后填音和不充分赋值三种假说，是DM区别于其他理论的主要特色。
总之，DM认为传统意义上的词是句法以语素为输入组合而成，并通过词汇表使功能语素获得音系特征，通过百科表得到最终的语义诠释。与此同时，在音系式分支上有一系列形态操作，可以对该句法结构做出调整，导致了一些有限的偏离。词和短语本质上性质相同，但因为局部区域限制的作用，两者又呈现出一些不同的表现。一般认为，在平衡考虑构词中句法和形态两种因素，合理解释词和短语的异同等方面，DM取得了一些突破。
参考文献
Embick, David. 2015. The Morpheme: A Theoretical Introduction. Boston and Berlin: De Gruyter Mouton.
Halle, Morris and Alec Marantz. 1993. Distributed Morphology and the pieces of inflection. In Kenneth Hale and Samuel Jay Keyser, eds., The View from Building 20.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Pp.111–76.
Harley, Heidi and Rolf Noyer. 1999. State of the article: Distributed Morphology. Glot International 4: 3-9.
Marantz, Alec. 2001. Words. Handout of a talk, MIT, Cambridge, MA.
────. 2007. Phases and words. In S. H. Choe , ed., Phases in the Theory of Grammar. Seoul: Dong In Publisher.
Matushansky, Ora and Alec Marantz. 2013, eds., Distributed Morphology Today: Morphemes for Morris Halle.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McGinnis, Martha. 2002. On the systematic aspect of idioms. Linguistic Inquiry 33, 665–72.
程工、李海，2016，分布式形态学的最新进展。《当代语言学》第1期，97-119页。
作者简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