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危”背后的人生智慧

2015-03-03 23:06

读过《红楼梦》的人，在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大概不会忘记其中有一段关于跛足道人与甄士隐的对话：某一天，穷苦之际的甄士隐正在街头散心，忽然看见一破足道人，口中念着几句词：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一段故事，虽是作者杜撰的情节，实则大有文章。道人的说辞和甄士隐的对答，绝非市井小民的吟唱，而是饱含文化的深蕴。从甄士隐的对答中，我们多少可以悟出人世间悲喜荣衰的轮回。大家阅读历史，世间多少的繁华，转眼间灰飞烟灭；同样，穷困潦倒之人，“保不定日后做强梁”。不独是《红楼梦》一书，中国的很多诗词，都描写了人世间治乱兴衰的变化。比如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所写：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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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再比如，南唐后主李煜的词《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诗词的意境已经很明白的表达出来，当历史远去，所谓兴亡遗恨，仿佛转瞬之间。对荣衰兴枯的理解，不独出现在文人的诗词歌赋中，在中国的文化之源《易经》中也有体现。《易经》共有六十四卦，其排序很有讲究，体现了中国先人对宇宙万物发展规则的领悟。比如，在《序卦》中，作者分析了六十四卦的排列顺序：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这些话的意思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先有了天地基本环境之后，各种能力和事物开始逐渐充满宇宙，这就是“屯”。当能力积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开始逐渐的生长，这就是“蒙”。所以，“蒙卦”体现的是事物开始滋生的那种状态。事物生长的初期，最需要各种能量的补给，“需卦”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总之，《易经》的六十四卦，并不是杂乱无章的随意安排，实际上体现了写作者对宇宙万物演化状态的领悟。在六十四卦的排序中，其十一卦是《泰卦》，第十二卦是《否卦》；这又体现了作者什么样的考量呢？所谓“泰”，自然是指一个事物发展到和美的状态，吉祥如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事物发展的下一步却是“否”。所谓“否”，就是诸事不顺，各种障碍连连。《易经》为什么这样安排卦的顺序？其背后体现了古人对事物发展规律的体悟。所以，我们常说花无百日红，日常生活常用的词语如乐极生悲、苦尽甘来等，即有此意。
如果我们看人类的历史，一幕幕的悲喜剧，更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品罢历史，我们不禁要问：治乱兴衰，似乎成了一个无法改变的人类文明定律。荀子曾言：制天命而用之，难道我们只能任由兴勃亡忽的“历史周期律”所摆布吗？我们是否可以以人类的智慧，找出一条长治久安的道路呢？我想人类作为文明的生命，至少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自强不息和居安思危就是中华文化对治治乱兴衰的努力。所不同者，自强不息是面对困厄的自觉和奋起；居安思危则是面对繁华的清醒和自警。
所谓居安思危，基于对宇宙万物发展规律的体悟，是人类文明的自我觉醒，是中华民族对于如何跳出治乱兴衰周期律的探索和努力。宇宙间的任何事物，总是会有一个产生、发展和消亡的历史。既然这样，人类社会往往在繁荣稳定的昌盛时期，实际已经埋下了走向衰亡和战乱的危机。所以，《易经》的乾卦的爻辞中就有“亢龙有悔”。很简单的道理，一个人，正是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往往是由盛而衰的时候，也是最容易骄傲自满飘飘然的时候。“亢龙有悔”的爻辞，就是对这种状态的自觉，越是身居高位，越是高高在上的时候，越要懂得倾听，越是要三省吾身，越是要海纳百川，惟有如此，才能避免“泰极否来”。
那么，面对世间盛衰的变迁，人类能否运用自己的智慧，来应对这个事物变化的趋势，考验着人类的智慧和生命力。事物的发展，皆是新事物战胜旧事物，而且这个过程永续不断。人们懂得这个道理，就切不要固步自封，切不要骄傲自满，而是敏锐把握事物发展规律，自觉的代表事物发展的方向，做一个时代潮流的推动者。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避免在新旧事物的转换中被历史的大潮吞没。
正是基于这样的体察和考量，我们要懂得居安必须思危，这既是对宇宙万物发展变化趋势的领悟，也是对人类历史周期率的觉悟和反思，是人类主体性和主观能动性的体现。
仅仅在思想上懂得居安思危，并不代表真正能实现长治久安，因为居安思危是人们对世间万事万物发展变化的智慧回应，究竟人们能否真正做到居安思危，还有一个知行合一的问题。一句话，我们不仅要懂得居安思危的重要和必要，更要有在现实中实现居安思危的智慧和能力。而这个智慧和能力，不仅是对优秀中华文化的传承，而且对人类文明的进步，对于中国如何实现长治久安，对于社会团体的健康发展，对于个人的成长，都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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