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民：“仁”是个体与社会的平衡

“仁义礼智信”，是中国儒家的传统价值观念，这其中，“仁”无疑是最为核心的观念之一，“仁”的理念得以树立并流传两千多年之久，最终成为人所共知的中华民族传统价值观，离不开孔子，在总字数不过11000余字的《论语》当中，提及“仁”的，就有109处之多，“仁”是如何成为中华文化核心理念的，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它又经历了怎样的变迁，今天的我们，应该如何认识“仁”、践行“仁”呢？《芒果画报》记者专访了著名学者、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院长朱汉民教授。
朱汉民：“仁”是个体与社会的平衡
口述 朱汉民 整理 周凌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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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礼”到“仁”
《芒果画报》将“仁”作为传统价值观的核心，应该说是一个非常准确的选择，在中华民族两千多年来传统价值观的建构方面，“仁”一直承担的是一个核心的作用，而仁作为一个基本价值观的奠定，是孔子所建立起来的。
在孔子以前，中华民族在调节人和人的关系方面，主要是靠“礼”，礼原来指向的对象是神灵、天地。“礼”，就是一套行为的规定，就是一套行为的模式，大家都是按照这种行为的模式，来调节自己在家族、在国家中的关系和行为举止。在孔子所处的春秋时代，正好是一个社会急剧变化的时代，整个社会严重失序，“礼”之所以失序是因为缺乏一个根本的内在的价值，从春秋时代开始，“仁”出现了，大家发现一个国家治理得好不好，一个社会稳不稳定，不是在天，而是在人本身。换句话来说，原来通过“礼”来求得神灵的保佑，这样的观念是不行，必须从人自身来寻找价值观念。
孔子就选择了“仁”，“仁”是什么含义呢？“仁”有双重涵义，首先，“仁”，是单人旁加二，就是二人，体现的是一种社会关系，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关系呢？二人为偶，孔子定义“仁者爱人”，什么才是“仁”，必须要爱人，换句话说，比方说过去孝敬父母，过去有礼的规定人对父母的关系，孔子认为这个人和人相爱的体现，你要爱你的父母，父母也要爱子女，就是通过爱来融通，建立一个和谐的人和人的关系，这样孔子就把爱人作为“仁”的核心价值提出来，我们人和人之所以要服从一个礼的关系，并

不是为了服从鬼神、天地，而是为了我们发自内心的仁爱，实现仁爱的精神，就是人与人之间要相爱，比方说孔子在强调人要孝敬父母的时候，要发自内心的“孝”，不是说一种仅仅只是奉养而已，而是要发自内心的爱。
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从人本身来建立一个维系我们社会的架构，我们的追求必须是一种仁义，道德，“仁”就同时包含有道德的情感和爱人的情感。除此之外，“仁”还有一个涵义，孔子说“为仁由己”，“仁”是怎么产生实现的呢，并不是说你是被迫实现的，不是说强制你要求你怎么样，这个仁爱的感情应该来自于你的内心。
湖北曾经出土了一个文献，战国时代的一个文献，叫郭店楚简，郭店楚简里就有一个字，很多人都不认识，上面是个身体的“身”，下面是心理的“心”，这个字现在没有，经过很多专家的考证，这个字就是“仁”。把身和心合起来的这个“仁”是什么涵义呢？意思就是“仁”是你的生命，你的身心合一，你要从个体的、内在的追求当中，实现“仁”。你努力要去追寻的，是个体人格的这样一个东西。“仁”就包含着这样一个双重的涵义，一个就是作为个人的内在的东西，第二个你要满足和谐的社会的关系，所以在春秋时代孔子奠定了“仁”的基础后，“仁”就成为中华民族的一个核心价值观。
“仁”应该是互通的
孔子学说在春秋战国时代还是一个派别，那么到了汉代，汉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的意见，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个时候开始，儒家所奠定的一些伦理的观念，仁义礼智信，这些基本价值观，主导性的观念，真正成为一个民族的核心价值。从最早提出来，再要推广到全国，必须通过官方的意识形态和社会的、学校的教育，去变成一个普遍性的价值观念。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仁”和其他的义、礼、智、信，这样一些道德的价值观念，就一直延续下来，那么这个中间，它也可能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呢？比如，仁义礼智信的“礼”，他是孔子强调仁爱？还是服从社会的等级制？君和臣，父和子，他们都是一种等级的关系，那么这种仁爱必须要服从，或者要遵循社会的等级的制度。所以过去说君仁成忠，强调“仁”是君主施爱，你作为一个臣民的话呢，你一定要忠于君主，父慈子孝，父亲是慈爱，那么儿子要孝敬父母，那么这个就体现出来一个等级制，这种等级制确实是在历史上，特别是在中国传统的这样一个专制的社会中间，造成了社会的不平等。
那些在上位的，君也好，父也好，有可能他如果不“仁”的话就会压迫他的子民，所以这个就带来了一些后果，那么就这样形成一个什么问题？孔子讲的“仁”是提出来一个非常好的价值体系，那么一到礼的，礼教的秩序中间，中间就会产生一些矛盾，造成一些紧张的关系，这种紧张的关系确实是一直存在。
很多的人在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比如说明清之际，尤其到了近代，很多人批判中国的礼教，但是对“仁”还是持非常肯定的态度的。
仁应该从自己做起
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那就是孔子从来没真正给“仁”下了一个定义，因为下定义的方式是这样一种逻辑的方式，不是中国传统思维的方式，中国传统思维是和行动结合在一起的，所以当他讲什么是“仁”的时候，不是告诉你“仁”是什么定义，他和苏格拉底什么叫“美德”下一个非常清楚的定义，那么孔子对“仁”的阐述，他在不同的地方解答不一样。
实质上他是告诉人怎么去做“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克己、爱人，这样一些都是告诉你怎么去做“仁”，这是通过传统的一个思维方式，不是注重把道理讲清楚，而是告诉你怎么去做，整个这个传统方式都有这样一个注重实践性的方式，当然这个每个人的领悟不一样，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所以对“仁”的理解当然可以因人而异，但是有些基本的方法，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立人、己欲达达人，这样一个方式，这个就可以根据很多具体行为规范，我自己不喜欢抽烟，我就绝对不要强调人家抽烟，我喜欢安静，就绝对不要去吵闹人家，用这样的方式可以更好地促进交流。
今天要实现“仁”的话，一方面确实需要社会大环境提供空间，现在的社会大环境存在某些问题，利字当头，价值观念的扭曲，这些都很严重，如果要建立一个好的和谐的社会秩序，如果我们提倡“仁”的话，确实是每个人都要从自身做起，因为“仁”本身就是从自己出发的，道德也好，做人也好，是要你发自内心的。不是说要你去学雷锋你就去学雷锋，这样好像把“仁”看作是对方的要求。孔子时代就强调“仁”首先是从自己做起，所以说每个人可以说有一些基本的观念，基本的价值观念，我作为一个人，“仁者”人也，最基本的一个做法是什么，然后由推己及人，来了解人家需要什么，这样的话才能实现“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