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读水浒,至第二回,少华山头领跳涧虎陈达,欲打华阴县城,路过史家村,对拦路的史进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那时虽年纪尚小,闻此言后,心胸也不觉一阔,眼界亦为之一宽。颇有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之感。
至稍长,一百零八人之姓名绰号烂熟于胸,神往于晁盖的豪气、吴用的才气、鲁达的力气、武松的英气、石秀的勇气、花荣的秀气,常常掩卷慨叹:人生一世,大丈夫定当如此!而到了步入社会的年纪,不得不像林冲一样吞声忍气时,又羡慕起宋江在江湖上左右逢源的人气。而宋江的人气,又来自于其仗义疏财的阔气。然而宋江再阔气也不过是郓城县一个押司,能有几个俸禄,不过是仗着他爹的田产,由他挥霍,啃老坑爹而已。论仗义疏财的大气,又怎能与柴大官人相比。但是宋江在江湖的名声却在柴进之上,在梁山的地位也非柴进所及者,何也?
宋江其人,黑胖矮小,却思虑深远,虽居乡野,却有鸿鹄之志;身为吏员,偏怀不臣之心。他在家挖了地道以应急,与父脱离关系以免难。说明其心不轨,早有反意。暂为小吏,是“恰似猛虎伏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而已。其志正像他在浔阳江所题之诗:“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所以宋江的小恩小惠,结交好汉,全是为他今后干事业拉人脉,打基础。或有一技之长,或具匹夫之勇,但凡有用,即使任性如武松,蛮横如李逵,好色如王英,他都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百般笼络。
柴进则不然,其人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人物轩昂。若无陈桥让位之德,整个大宋天下都是他家的,故此气象与宋江不同,算是个跌落凡间的精灵吧。柴进贵为世裔,获宋朝优待,敕赐誓书铁券护身,庄园田产多多。以柴进贵胄子弟身份,一般的官员入不得他眼,而且为避猜忌,也不敢和他们交往。于是只能纵意田猎,聊以怡情,结交江湖豪士,发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而已。
柴进交友,全凭心情。喜欢宋江,可以倒履相迎;厚待林冲,还要求他打翻洪进博他一笑;至于武松,高兴了可以把武松待若上宾,心烦了也能将二哥弃之廊下。
太史公最出彩的文章不是帝王本纪,而是刺客列传之类,盖其能借江湖豪侠之人,快意恩仇之事发其怨愤,抒其郁闷。柴进行事与此略同,由于身份特殊,常怀先世之伟业,时叹造化之弄人。无法如先祖般令天下臣服,只能散财帛使江湖上仰慕。他同情刺配充军的犯人,赏识落魄江湖的豪士,颇有感慨身世,同气相通之意。虽然为梁山举荐了不少人才,却只是为朋友解危扶困而已,自己并无谋反之意。以史进杨志之辈,尚不肯轻易落草,怕玷污了父母的清白之身。柴进贵为柴世宗后裔,哪有让了天下又谋反的道理。若柴进真有谋反之意,以他的身份和号召力,还有他的经济实力,哪能让宋江成事。
虽然如此,柴进厚待大宋的罪犯,结交江湖的盗匪,这些触犯法律行为,地方上的观察捕快焉能不知。汉马援在《戒兄子严敦书》中说:“杜季良豪侠好义……”而地方官们对杜季良这种侠以武犯禁的行为却痛恨不已:“州郡下车辄切齿。”柴进的行为也已犯了朝廷的禁忌,宋氏朝廷视他是如芒在背,所以后来一个知府的亲戚都敢欺负他。柴进虽不想反,却也不得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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