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的故事之二十六
作者 汪河
一
朋友老时,我俩出生于同年10月,我早他一天,是哥。
我们相识在小学,同年级不同班。40 年前,开始在一个单位工作。钓鱼的爱好让我俩成为朋友。
老时当过兵。做事中规中矩,喜欢事先筹划,还喜欢钻研,不论什么事情都要说出个道道(有时候认死理,粘嘴腻牙地钻牛角尖)。我则喜欢较真。我俩在一起,免不了打嘴仗。
老时热爱钓鱼程度远甚于我。时夫人曾患肾炎,有老中医提供偏方:小鲫鱼不去鳞不去内脏,也不加盐和任何佐料熬汤喝。肾炎痊愈后为巩固疗效,还要继续喝这种淡鲫鱼汤。
这让老时的钓鱼爱好,成为一个任务,一种有老婆支持的家庭行为。
眼气死人呀!老婆偶尔为钓鱼生气我就想,我家咋木有肾炎呢?
老时有空就带鱼具骑车出城转悠,遇有水域停下,下杆试探,发现好钓位就告诉我。
遗憾的是,他发现的所谓“好钓位”,大部分钓不到什么鱼。
所以老时说鸭河灌渠在许南公路桥附近有好钓点时,我就嗤之以鼻。
“确实不错。”老时说。
“走许南公路出城,过盆窑后就是鸭灌二渠公路桥,过桥下路南边有个莲菜坑......”
“有莲菜坑吗?我们去二渠钓鱼,我不记得公路桥附近有水域呀?”老时话没说完,我就打断他。
“哎,你听我说嘛。”
老时笑着,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过灌渠公路桥向东一条小路,路边是一片洋槐树林。我透过树林看见里面有芭茅。我知道旱地不长芭茅,于是进去一探究竟,就发现这个莲菜坑。我看是个老坑,里面肯定有货。”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我马上同意:“咱们这星期日去瞅瞅!”
老时答应:“中,不过得稍微晚一点。”
二
老时说的“稍微晚一点”,是非常晚。
老时民主街的房子属于公房。房子漏雨,房管局负责维修,排号轮到他家正好是周日。修房工人磨洋工,上午九点才到,屋顶换几片瓦,搞到午后。我帮他清扫完毕,在街口匆匆吃碗炝锅面出发,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三点。
这个莲菜坑一亩多地的样子,东面和南面较浅,长满蒲草和不知名的水生植物,北面是稠密的洋槐树,唯有西面是稀疏洋槐和芭茅,洋槐和芭茅下是及膝深的灌木和野草。老时带有折叠工兵铲,我俩轮番拿它披荆斩棘,开出一条通到坑边的路。
到达坑边时我才发现,荷叶长得密密麻麻,没有下钩空隙。距离坑中间的亮水区甚远,根本没法伸杆。
老时踩点时早有预案。我刚开始抱怨,他就胸有成竹地说:咱俩下水造窝子!
八月份的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我俩脱去衣服,在两个芭茅墩之间下水,摘莲菜叶盖头上遮阳,拔除莲菜杆,做出两个锅拍大小的窝子。
就这么折腾,又等到窝子里的水变清,再用酒米打窝子,开始伸杆垂钓,已经是下午5 点。
我俩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老时的处女秀是一条餐鲦,很快又上了一条黄颡。我的处女秀很奇葩,像是泥鳅,又与泥鳅不同。它细长的身子,脊背上有一道刺。
老时看一眼说,这种鱼学名棘鳅,咱们这一带称之为刀鳅。我在二渠下王庄水打磨下面就钓到过。
图1 棘鳅(刀鳅)
老时继续分析道:莲菜坑的水来源于鸭灌二渠。莲菜坑的鱼,大都是鸭河水库下来的。
老时的话有道理,而且很快就得到验证——我俩几乎同时钓到鲫鱼。老石分析说,你看咱俩钓到的鲫鱼差别,我是黄肚皮,是坑里的原住民;你是白肚皮,是鸭河水库来的移民。
我笑说,呵呵,我肚皮比你白啊。白肚皮鲫鱼太小,不像是鸭河水库这种大地方来的。
老时承认:大鲫鱼不来小地方。
我俩就这么说说笑笑,不停地提杆上鱼。
三
愉快的时光短暂。就在老时我俩不停上鱼时,意外发生。
老时的鱼钩挂到莲菜杆,他左拉右拽脱困,钓组弹起挂到后面的洋槐树。他用力扯拉,扯得树枝哗哗作响。随之就听“嗡”的一声,一群马蜂从洋槐树上飞起。
图2 树枝上的马蜂窝
原来树上有一个马蜂窝。鱼钩挂在蜂窝旁边树枝,老时牵拉钓线,树枝拍打蜂窝。
蜂窝拳头大小,里面居民也只是几十口的样子。原本小树林里安静,食物来源充足,马蜂们的小日子正过得红火。此时被人打搅,你说马蜂能不生气吗?
老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性,他嘴里说:咱们来半天,还没有发现身后有个蜂窝呢。
人已经举着鱼竿朝跟前走去。
突然,他“哎吆”一声,扔下鱼竿,甩着右手退回。
随即群蜂朝我们飞来。
我俩开钓时已有树荫,所以都没穿上衣。看到蜂群袭来,我俩还算机智,挥舞荷叶驱赶蜂群,人跳进水里蹲下,把荷叶盖在头顶。
有只马蜂被荷叶击落水中,爬到我眼前的莲菜杆上。它虽然落水,却没有一点战败的狼狈,扬着头上两只触角,凸起的眼睛闪着寒光,和我四目相望。令人生畏的是它黄黑相交肚子后面那根刺,朝我一伸一缩地亮剑。
我看的心惊胆战。本想把它抐到水里淹死的念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这句话虽是古代对妇女的污蔑,但另一个方面,也说明马蜂尾后针的厉害。
黄蜂也叫胡峰,我从小就认识它,更是知道它的厉害。小时候在老家,弟弟捅胡蜂巢穴额头被蜇,肿得眼睛都睁不开。
老家人称这种大马蜂为“葫芦包”。
我大叫道:“老时,这是葫芦包啊!”
图3 黄蜂
老时躲在荷叶底下小声说:“你叫唤啥哩,想让它们听见都过来吗?”
他从水里把手伸给我说:“你看,我手就被蜇一下,痛得很啊。你有什么办法止痛。”
老时右手虎口处已经肿起。
我给他支招:“你把手含嘴里,唾液里面含有酶,消炎解毒。”
过了一会儿,我拿开荷叶,发现蜂群已经离去,就上岸说:“老时,马蜂走了。”
老时头顶荷叶,弯腰环顾四周确认,这才扔下荷叶爬上岸问道:“你带风油精或万金油吗?”
“渔具包里有。”
“给我用用,我当兵时进山拉练,蚊叮虫咬马蜂蜇,这两样都管用。”
“前天儿子被蚊子咬,我取出用后忘记放回包里。”
“你不浪行不行?我都痛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开玩笑。”
“痛不能转移,我咋帮你。又不是你的钱花不完,我帮你花。”
我俩平时打嘴仗,最少也得十几个回合。这次老时无心恋战,他哀求道:“我手痛得很啊,你快想办法。”
“你把手含嘴里啊!”
“自打你说,我手就在嘴里,不管用。”
我在身边掐几个艾草末梢嫩叶,揉几下给他:“把这个敷上。”
过了一小会儿,我问:“好点没有?”
“没有。”
我又在附近找黄蒿嫩叶给他贴敷,中间还换过荷叶。
老时仍然喊痛。
我突然想起马蜂蜇人会把毒刺留在人体上,就拿过老时的手检查,看见虎口区皮肤上有个黑点,仔细看,是根毒刺。
我带有酒精,又在渔具包里找一枚大号鱼钩,消毒后把毒刺取出来。
老时把毒刺放指甲上仔细看看,埋怨我说:“你真是个庸医!不看病人就下药,治不好才想起才看病人。”
折腾到此,已经是下午7点多。我们收拾走人。
挂在洋槐树上的钓组,只有断线。
走到放自行车的地方,老时架着受伤的右手,左手拿工兵铲,咬牙切齿地斩断一片黄蒿和艾草。
我不觉好笑。老时被马蜂蜇,拿野草出气。
我俩过盆窑白河桥下河洗澡,老时才说出他的复仇计划:刚才砍倒的黄蒿艾草,一天就能晒干。我们找一个早上,趁清晨有露水马蜂飞不动之际,点燃黄蒿艾草,连熏带烧,灭了这个蜂窝。
此计甚好,我当然同意。
四
刚过去两天我就急不可待,周三就去找老时说,咱俩去捅马蜂窝,捎带钓鱼。
老时则说,不急。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像你,小人报仇只图一时。
这厮挑事,我俩自然又是一场嘴仗。
其实老时不是不急,而是不便——他的右手仍然肿胀,用一条绷带吊着,搞得像个伤员似的。另外他上行政班,不像我有夜班或加班,白天可以挤出时间。
终于等到周日。
头天我俩就约定,早晨6 点出发,在东关酒精厂门口碰头。
那天早晨露水很大,先前割下的黄蒿艾草,此刻都是湿漉漉的。我俩走到坑边,裤腿也被打湿。
老时为报被蜇之仇,把捅马蜂窝工作准备得非常充分。一支5 节的4米插接式竹鱼竿,把前面3 节连接起来,用一张报纸包裹黄蒿和艾草,再用细铜丝固定在一根树枝上,树枝插进竹鱼竿,一个火把做成。他在蒿草上倒些酒精,让我拿火机点燃,然后举着竹鱼竿,把火把放马蜂窝下面。
烟雾伴随着火苗扑向马蜂窝。
清晨的马蜂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毫无应对之法,随着啪啪声音,一个个从窝里掉在地上。
可能是蒿草太湿,报纸和酒精烧完,火即熄灭。不过已经足矣,就这么短暂的烟熏火燎,蜂巢里的马蜂非死即伤。
老时余恨未消,用竹鱼竿捣下蜂窝对我说:你去拾起来,咱们一会儿烧蜂蛹吃。
我拾起蜂窝查看。一周时间过去,它似乎大了许多。
老时说:这是野马蜂窝,不是葫芦包。葫芦包,是胡峰的窝,像个葫芦。
老时这番话我认同,我在南召山里,见过他说的葫芦包。
图4 葫芦包
我用一细树枝逐个挑开蜂巢的房门,发现里面的蜂蛹大小不一,大都还活着。有间蜂房里居然还有一只半死不活的小马蜂,它的翅膀还没有完全伸展开呢。
图5 野马蜂
我把它拿手里给老石看:这个蜂蛹已经变成马蜂,你敢吃吗?
我话刚落音,就觉得手指刺痛——这只小马蜂用它的毒刺报毁家之仇。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被马蜂蜇。
我扔下马蜂,用脚踩死。再看被蜇右手食指正中有根毒刺,还带有一节内脏,被我一下子就拉出来。
老时一旁看着,用幸灾乐祸的口气说:这下好了,咱俩都被蜇一次,省得你心里老有我沾光你吃亏的想法。
我把手指含在嘴里,呜里哇啦地说,你这人咋恁不厚道呢。
老时嘿嘿笑说:昨天我被蜇,你是啥态度?我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恼恨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又是一场嘴仗。
毁了蜂窝,我们才注意到钓位周围的变化。我俩停下嘴仗,仔细检查,发现周边草丛里扔有塑料袋,香烟头和许多干枯的藕叶,原来的窝子也大了很多。地下有蚂蚁吃大餐剩下的残羹,是几条小餐鲦和麦穗鱼的残骸。
一切迹象表明,有人来过这个钓位。而且不是一个,来的也不止一次。
老时我俩为这个钓位付出很多,最后为人作嫁衣。
老时发现上周遗弃在树上的钓组也不见踪影。他先是气愤说:“咱俩忙半天,权当是给狗剃了个头。”接着又遗憾地说:“他们来钓鱼,取走我的东西,为什么没有惊动马蜂呢?”
我也是一头雾水。老时遗弃的钓组,带有浮漂和铅坠和鱼钩,取下它又不惊动马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时说,我突然想起来,上周咱们推车子从洋槐树林走出来的时候,公路边有几个钓鱼人停下来看我们。都是同道之人,看见咱们带着渔具,肯定会到树林里一探究竟。就是他们几个捷足先登,用了我们发现的钓位。
随后的钓鱼可想而知。就这么大点个莲菜池,里面的鱼基本被人钓尽。我俩钓到中午,没有钓到像样的鱼。刀鳅和黄颡倒是不少,可惜太小。刀鳅一乍长,细铅笔粗细;黄颡5 厘米以下,唯有头大。它鱼小力气大,还不讲究吃相,往往把鱼钩吞进肚里,摘钩时连胃都被拉出来。可恼的是,小黄颡背鳍的刺扎着手也很痛,我就被它扎了一下,还是在被幼蜂蜇的部位。
雪上加霜,原本疼痛和肿胀的手指,更痛了。
图6 小黄颡
五
莲菜坑的钓鱼就这么结束了。
老时我俩不甘心,后来又去了两次,无果而归。
那年的小雪节,我俩又去。此时洋槐树叶落尽,芭茅也被割去,站在公路上就能看见莲菜坑。走近看,除了原钓位还有些水和莲菜枯枝败叶,其他地方都是干涸坑底或淤泥。我俩意外发现坑边泥地里有野生地梨儿(荸荠)。老时的工兵铲又派上用场。我俩一个人挖,一个人捡,最后拿到有水的地方清洗。
图7 野生小荸荠
野地梨很小,也不好吃,我拿回家无人问津,搁在厨屋地下多天后,老婆把它当垃圾清理出门。
在以后的岁月里,老时我俩友谊不断。
20 年前,我因为眼疾不再钓鱼,老时继续,作为他的终生爱好。
2013年中秋假期,老时外出钓鱼回来的晚上突然发病,陷入昏迷状态。医院组织会诊,有位郑州来的专家提出,老时热爱钓鱼,会不会是在野外被虫子叮咬染上森林脑炎?
森林脑炎是一种病毒引起的中枢神经系统传染病,蜱虫是中间传播媒介,多发于野外工作者。
这位“砖家”,想象力也真够丰富。
老时的病,最后确诊为脑梗。虽经积极治疗,可惜病情凶险。老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迁延3年后去世。
老时的儿子小时,性格和老时相似,为人忠厚,遇事喜欢筹划和分析。他和我儿子同年生,两人也是好朋友。
可惜两人都不钓鱼。
唉,多好的手艺失传。
初稿 2019-9-20
这篇小文作于老时去世3年忌日(阴历)。
今天是老时10年前发病的日子(阴历)。
我把这篇小文略作修改发表,算是对他的纪念。
修改 2023-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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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贺伟,笔名汪河;今日头条注册:快乐汪河。
平生喜好读书,却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做医生时喜欢写点与专业有关的小文章,散见于医学报刊。
退休后封刀,在电脑上练习输入法,把文学爱好作为延缓脑痴呆的手段。
文,仅能够平铺直叙,诗,搞不清平仄格律。
当属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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