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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爱情:史铁生与陈希米

那一天书吧的灯异常昏暗。昏黄的灯光打在一本普通到任何人都有理由忽视的书上——《让“死”活下去》,纯绿色封皮上再简单不过的打印体,却生生承受了生命的重量。

“除你以外,在天上,我还有谁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无爱慕。”

开头第一句话突然让我不安起来。这种不安,一次次揪紧我的心,压抑,又让人悲伤得难以呼吸。她不过只是讲述了一件事情,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伤春悲秋。可这种沉重明明虚无缥缈却又那样真实地存在着。

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一张窄小的木椅上,背佝偻着。整个家空空荡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不在而显得空阔许多。夕阳从写字台旁的窗户射进来,映着她低垂的面庞,因为窗帘被大风吹得飘忽,使得她整个人也忽明忽暗。秒针滴答的声音骤然响起,她抬起了头。那目光里没有哀怨和苦痛,她温柔平和地看着我。然后,她轻轻捋了一下耳旁的碎发,说:“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会是最后一天……”

我以为,那个空旷的人,那个空旷的你们,在世界里,又与世界无关。

1

《让“死”活下去》的作者是陈希米,她是你的妻子。因为知道了自己欣赏的两个人也是互相深爱着的,没来由地就很开心,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加倍的怜惜。

你们的爱情,是世界上最朴实感人的那种——相互扶持。只有一条好腿的她充当了你的双腿和眼睛,是她的爱,支撑着你。她对你的爱,被每一个人看在眼里,她的无微不至,她的理解,她的关怀……连你也多次在《重病之时》等随笔中提到:“妻子没日没夜地守护着我,任何时刻睁开眼,都见她在我身旁。”很多人都说,没有陈希米,就不会有后来的史铁生。可因为身体的残缺,史铁生的爱“曾经从来不被承认”,他们甚至可惜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子,将一生托付于一个残缺的人,爱得失掉了自我。可谁能够说你对希米的爱比她对你的要少呢。你在那首《希米,希米》中说道——

希米,希米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听那光阴恒久

在也无终,行也无极

陌路之魂皆可以爱相期?

这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如今那些嘲笑爱情的人,终于眼睁睁看见了爱情的存在。

你们的爱情,是世界上最令人艳羡的那种——灵魂伴侣。就像你们说的那样,“爱得不同凡响”。你们是精神上的同行者,你们之间是智性的相通。你们常常一起仰望先哲,对抗虚空。今天为尼采的天才而着迷,明日又因卢梭的一番话而大彻大悟。还记得她在书中执着地想与你探讨尼采的几个大概念,比如“真正的谦逊即懂得我们不是自己的创造者。”你不正是这样真正谦逊的人么,或许你的谦逊正是从这天才的尼采身上得到的启发?而如此又联想到尼采说的“在精神的事情上,必须正直到冥顽不灵,以便忍受我的认真、我的激情。”你也正是这样的人,如这样一般做到了极端。还有卢梭所说的“我大胆地走着正直的道路,绝不有损于正义与真理而谄媚和敷衍任何人。”你一定也无比地赞同吧。她执着地在书中继续你们的精神探讨,曾经这是使你正直生活的重要力量,如今也是她的。可见她不止懂尼采、懂卢梭,她最明白的是为什么你懂尼采和卢梭。

你们在一起,什么都不需要,艰难而庸常的生活,却因为彼此的精神支撑而变得诗意美好,真的印证了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

2

你应该是离死最近的人了吧。

在地坛,一个因残缺无法接受自己的你,与一个荒芜被冷落的地坛相遇了。这注定是你最痛苦时期最幸运的际遇。因为身体上的折磨,因为精神上的无法抗压,她知道,你曾多次在冰冷的地坛彻夜不归,在挂满露水的树下触摸生死的界限。你在渡劫。

后来,你挺过来了。为了母亲,为了自己。

过了那段时间,死对于你已经平常。所以在你死的时候,才会那样平静吧。

但是希米呢?她也是帮助你度过劫难的人,她以为自己明白了,知晓了,可当你真正经历,她不得不承认:“理论你我都懂,但此刻对我一无用处。”我知道的,从她抬起头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懂了,温柔平和的眼眸之下,是笨拙的不知所措。你死了,这个信息太过强烈,她不想承认,却又处处提醒自己——你死了。那么你死了,她该怎么活?

“一切都是骗人,死,就是绝望。”

“想念死人,是世界上最最残忍的。”

“我的整个身心都充满了你,你不可能不在。但是你在哪儿?!”

“死,只是遭遇,不能被理解。”

开篇她还是在叙述着送走你的那天,可是慢慢地,她好像又在写字台前看见了你。她开始脱离了哀思,重新和你探讨起人生来。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的话题总是围绕着生死,“为什么生,怎样死?”而你,定是在很远的地方早已大彻大悟,看着她困惑的模样痴痴地笑着。她忽然想起你后来写的很少人知道的一本书《地坛与往事》。当时皮皮写你,题记用了爱因斯坦的话“我孤寂的生活着,年轻时痛苦万分,而在我成熟之年里却甘之如饴”,然后你写了《地坛与往事》。她忽然觉得那是你在告别。那是你在最后几年里最想说的话,终是以一个老人的视角呈现。那些纷飞的往事,母亲和恋人,“日渐虚幻却永不磨灭”,几十年的思绪,和梦,终于丰饶。然后她想起你居然把写给她的情诗也拿来发表了——多么不像你。你是在为死做准备,你要感激她,要彰显她,要给她荣耀,现在她才懂得你的良苦用心。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在等她明白,更在帮她明白。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是什么。是一份小心翼翼的惶恐,生怕自己窥看、惊扰了这场心灵的私语。

关于这种阅读时的惶恐,除了生怕自己闯入,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是我内心深处潜藏着这样一种害怕。怕她的懂,变成了我的懂。她说“人必然要经历一个死,一个与自己相关的死。”我是不懂的,那时候我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连哭泣和悲哀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在看《目送》时,龙应台淡淡地叙述着自己如何目送父亲的离去那样。她知道这件事情必然到来。甚至于可以看见生命是如何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一点一滴流逝的。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终于她说,老天,你为什么没教过我这生死的一刻?你什么都教了我,却竟然略过这最基本、最重大的一课?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亲亲他的额头,凑近他的耳……他的嘴不能言语,他的眼睛不能传神,他的手不能动弹,他的心跳愈来愈微弱,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和你们感应的密码,但是龙应台天打雷劈地肯定:他心中不舍,他心中留恋,他想触摸,想拥抱,想流泪,想爱。泪流满面,有些事情不需要记住,不需要剖析,我却也能天打雷劈地肯定:你的心中也不舍,也留恋,你也想触摸,想拥抱,想流泪,想爱。

这种让人不能接受的死亡,是每个人必然经历的。没有谁比谁悲惨,但这死本身又名为“悲怆”,一次又一次扎在人心里直到你千疮百孔时被迫接受。

这最基本、最重大的第一课——这陪着我们后半生的温柔的烛光,却是用蜡烛烧完的代价换来的。

用龙应台的话说——兄弟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仁爱处人,忠诚处事,但是那撑着伞的人,要我们辞别,而且是永别。

3

一年又一年。希米还是坐在他常用的写字台前,但她眸底不再是僵硬的平淡,多了几分真正的温柔平和。她提笔写道:

“可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死。现在才知道,那些一听说死就哭泣的人,是知道什么是死的人,他们在人间,知道有死这样的事,以及死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表现是一种正常的表现,是懂得死的表现。死,在他们那里,是人间的真事。以前我只知道这世界上有失恋,现在知道还有死亡。”

“现在,我知道了死是生命的常态。所有的人都要在生命的某一刻经历死。所有人都要离开所有人。依附得紧,就被抛开得更远。”

“你的死,要这样在我的活里面活,那些存在过的态度,反应,角度,目光,表情,印象,心情,梦境,信念,幻想……还将生长,以你作根,潜入我的似水流年。”

那些生长着的东西,你的态度、反应、角度、目光、表情、印象、心情、梦境、信念、幻想,会在她的活里面活。会因为她的“思念”而存在下去,会依你生前刻下的痕迹之深浅、之独特,带给生者思考和生的力量,而与其共在。“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东西死了带不走,那些活着的时候创造出的希望和思绪恰是其中之二。

那些生长着的东西,不仅仅是你的一切,也是世间千千万万从痛苦中挣扎出去或未挣扎出去的人的一切。

那些生长着的东西,不仅仅在希米的心中、笔下活了下去,也在所有爱你们的人心中,因他们的思念而存在下去。

“你的死现在落到了地上。”

她甚至已经找到了生的意义——“坚持写就是坚持活”。那种活,不是以死为中心,是以孤独为中心,就是生命热情之所在——写出来了就是存在。

她也送给了我生的意义——“我是一个在世者。注定了背负‘热情’和‘负担’。”

因为有死,所以活在当下。

因为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人世间无所谓结束。上帝的戏剧永远不会落幕。

要把死送走,要让“死”活下去。

/

金子涵

零零后,阅读、创造

享受在文字间游走时的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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