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近日时有孤寂之感。孤寂本来不一定是个坏事,然引发伤感则无益于身心,故需寻得一种深力,变不利为有力,从而让生命重获勃勃生机,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乃至利己利人。
然后,我便想到了梁漱溟所谈的“归寂”。我将其视为一种儒家功夫。
“归寂”二字,并非梁漱溟所造,宋明儒者便开始注意到了。
宋明人都有点讲静坐,大家只看形迹,总指为受佛老的影响而不是孔家原样,其实冤屈了他。
陈白沙所谓“静中养出端倪”实在是对的。
而聂双江在王门中不避同学朋友的攻击,一力主张“归寂以通天下之感”,尤为确有所见。
虽阳明已故,无从取决,然罗念庵独识其意。
《双江先生困辩录》
梁漱溟的这些话当中,最打动我的是“归寂以通天下之感”。——这是一种体会,更是一种功夫!
那么,“归寂”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回归于寂静的意思吧。
就是不被外在的喧嚣热闹所迷惑吧。
就是不被伤感之类由外在因素引发的内在情绪所左右吧。
就是安安静静地体察身心流行与天地流转吧。
心情烦躁是无法静下来的,心生伤感当然也静不下来。如果无法静下来,那又如何归寂呢?
我感觉:寂是深度的静。
唯有达于深度的静,乃能通天下之感。
此时的心是专一的,没有杂质的,而感觉与思想则是极敏锐的,宛如《管子》中所言:“专于意,一于心,耳目端,知远之证。能专乎?能一乎?能毋卜筮而知凶吉乎?能止乎?能已乎?能毋问于人而自得之于己乎?故曰:思之,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非鬼神之力也,其精气之极也。”
由是,从“寂”中而得一种深力。然后能更深层、更恰当地合内外之道,让人生走向光明坦途,从而修己以安天下。
1942年的梁漱溟
“寂”之义大矣哉!
那么,梁漱溟是如何定义“寂”的?
他说:“寂——像是顶平静而默默生息的样子。”
他又将“寂”与“感”连接在一起。称:“感——最敏锐而易感且很强。”
他以这两个字,作为达于“仁”的状态的两个条件。
那么“仁”是什么呢?
“仁是一个很难形容的心理状态,我且说为极有活气而稳静平衡的一个状态。”这不是一种很好的很令人向往的境界吗?
又称:“能使人所行的都对,都恰好,全仗直觉敏锐,而最能发生敏锐直觉的则仁也。”
他强调:“言仁者,不可不知寂之义。”
为什么这样呢?
因为“仁是体,而敏锐易感则其用;若以仁兼赅体用,则寂其体而感其用。若单以情感言仁,则只说到用,而且未必是恰好的用,故言仁者不可不知寂之义”。
如果上面这些话不好理解,那么,读者不妨想想自己,在你心杂和心乱的时候,是不是直觉等很多方面都会迟钝,乃至记忆力都会下降。这些当然不是极有活力而稳定平衡的状态,当然也不是仁的状态,不是好的状态。
对此,梁漱溟继续阐述:
浅言之,不过是为心乱则直觉钝,而敏锐直觉都生于心静时也。平常说的教那人半夜里扪心自问,正为半夜里心静,有点内愧,就可以发露不安起来。孟子说的很明白:“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
那么,如何摆脱杂乱不好的状态呢?读者不妨多参参梁漱溟下面这些话:
在古代孔家怎样修养,现在无从晓得,然而孔家全副的东西都归结重在此点,则其必以全力从事于此,盖可知也。……你不看孔子说的:“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那“仁”不是明指一种内心生活吗?只要能像孔子说的“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就都好了,并不要一样一样去学着做那种种道德善行,盖其根本在此。
……他只要一个“生活的恰好”,“生活的恰好”不在拘定客观一理去循守,而在自然的无不中节。拘定必不恰好,而最大的尤在妨碍生机,不合天理。他相信恰好的生活在最自然,最合宇宙自己的变化——他谓之“天理流行”。
在这自然变化中,时时是一个“中”,时时是一个“调和”——由“中”而变化,变化又得一“中”,如是流行不息。孔家想照这样去生活,所以就先得“有未发之中而后发无不中节”了。“仁”与“中”异名同实,都是指那心理的平衡状态。
中即平衡、归寂,即以求平衡,惟其平衡则有不合此平衡者就不安,而求其安,于是又得一平衡。此不安在直觉,既已说过,而我们所说敏锐直觉即双江所谓通天下之感之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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