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政体进化简史

序言

感谢孟德斯鸠、黑格尔、摩尔根、恩格斯、塞维斯等先贤的研究，使我们可以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得更广远。

我计划在本文中，以尽量简洁扼要的文字叙述人类社会进化的主干历史。我们现有的有关人类历史的知识已经足够对人类社会的进化及其动力和形态进行一次梳理了。以往学者们对人类进化阶段的各种学说，都不能使我认同或完全认同，所以我对人类社会进化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阶段分析，特别是对各阶段进化动力做了表述。

正文

人类是作为群体生活的动物，我们应当以其群体的组织形式演变、权利归属、决策形式、财物分配形式等来观察其组织形态的进化。简而言之人类政体的进化史，清楚的表现了人类群体是如何进化的。

人类组织形式以及政体是按如下形态进化的：

游群——氏族社会——部落——酋邦（部落联盟）——王国——帝国——神圣帝国——民族国家。

以下详解：

游群（或称群队）时期：人类最初的群体生活状态。游群就是狩猎与采集经济阶段的人类社会组织，组织的一切目的就是生存。游群时期，人们通常需要四处游荡寻找食物，按照其生存的自然环境，游群获得食物的方式有所不同，或狩猎、或渔猎都兼有采集。游群规模一般为二三十人至四五百人，无阶级、无法律、无私产。游群无家庭与游群之外的社会组织，只有家长（游群首领）和暂时性领导者组织狩猎、食物分配等事项。

 氏族社会时期：游群进化到氏族社会的动力是原始伦理观念的产生。游群是无婚姻制度的，出于群婚制状态，男性不知道游群中的哪个孩子是自己的后代。由于只有母子（女）关系是明确的，逐渐的以母亲为家长，每个母亲和自己的后代拥有单独居所（茅屋），这种游群中的生活小群体、小单位即家庭的雏形。游群逐渐的进化成母系氏族社会。产生了母子（女），以及同母所生兄弟姐妹的伦理观念，即血亲禁忌，这是最初的伦理观念。

世界各地的原始社会因自然环境和获取食物方式的不同，母系氏族社会长短会各不相同。在采集为食物主要来源的自然环境下母系氏族社会的状态会较长。

因为狩猎工具和语言表达能力的进化，男性的狩猎优势逐渐显露，同时财富开始有剩余（私有制萌芽）。男性在获取食物方面的优势使得男性逐渐成为家长，母系氏族社会进化为父系氏族社会。当男性掌握私有财产时，他更愿意专注的照顾自己的后代。由此，对偶婚和单偶婚的家庭形式逐步形成。

在父系氏族社会人类完成了两点主要的进化，一是组织形式上产生了家庭，婚姻家庭、夫妻、兄弟姐妹等家庭伦理观念形成；二是意识形态上父系家庭为单位的私有制产生了私有财产观念。父系氏族家庭以及同时产生的私有制观念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

部落时期：在氏族社会人类在家庭这个社会细胞层面的进化已经完成，而部落时期是建立健全几十到几百上千个家庭组成的部落的集体生产生活制度。生活在同一片区域的大量的父系氏族家庭，有着共同的祖先、生产生活方式、经常的交往、联姻和物资交换、共同的语言，由此也产生了共同体意识。为协调同一区域众多氏族家庭的集体事务，产生了部落。部落首领早期一般由选举产生，中后期由某一个家族固定担任。部落首领对部落内部的的纠纷有裁判权，但不一定得到执行；无权处决部落成员，但在部落长老会支持的情况下有将某个成员驱逐出部落的权力；部落首领对外代表部落发言；在部落属于某个酋邦时，代表部落参加酋长召集的会议。部落的大小和活动区域是由自然环境和其他部落限制的。

酋邦时期：由于建设大型水利工程，或者是为了抵御其他酋邦、族群、王国的侵袭，以及协调解决部落之间纠纷的需要，部落群产生了建立多部落联盟的需求。由此几个、十几个或更多的生活在同一地理区域，有着共同文化心理的部落逐步形成松散的部落联盟即酋邦。

酋邦的商贸中心逐渐会形成城镇，酋长会拥有固定的行政中心（酋长的办公地点）。

酋邦首领的产生方式各民族各不相同，有的是由力量较大的部落的首领固定担任；有的是各部落首领轮流担任；有的是部落首领会议推举产生。酋长的权利是由酋邦各部落首领认可从而获得的，酋长是部落会议的召集人，动员和组织各部落实施重大工程；动员和组织各部落发动对外战争。酋长处罚、处决某个部落成员需要得到该部落首领的同意。

有学者把酋邦阶段分为“部落联盟”和“酋邦”两个阶段。我认为没必要这样区分。酋邦（部落联盟）从初期部落联盟不定期召集的部落会议到后期逐渐形成固定的议事机构、议事程序，甚至形成一些对相同、相似纠纷的固定的裁决判例，即法律的雏形，整个酋邦的进化过程就是一个临时首领（机构）的权力不断加强的过程，直到量变发生质变，酋邦进化为王国。

王国时期：一个酋邦与其它酋邦或族群的频繁战争；酋长想要掌握更大权利的欲望；酋邦内部落间的经济交往，由此产生的各部落对统一的度量衡、文字、法律的期盼；以及人民希望更公正和至高的裁决者、希望酋邦内拥有安全通畅的商业道路等等的需求，使得酋邦全体人民盼望更紧密的联结在一起。这一切推动着酋邦向王国的进化。

终于一个伟大的部落首领通过战争、联姻、谈判等一系列的行动，建立起一个比酋邦更紧密的和专制的人类组织——王国。王国将各部落之间的樊篱打破，重新组织了原来的酋邦，使原来按照血缘划分的各部落人民，开始按王国政府制定的行政区划、或者按职业、兵民一体的军团等进行划分。共同的文字、法律、风俗，专制的国王和他专业的官吏队伍使得王国获得了强大的组织和动员能力。任何民族进入到王国阶段后，它相对周边还处于酋邦、部落甚至氏族状态的其他人类族群会获得极大的制度优势。这种优势使得王国有着强大的军事动员能力，王国会迅速扩张，吞并周边与自己相似文化或不同文化的部落甚至是其他王国。

我们在历史中发现这样一个普遍情况，一个民族在王国建立之初，往往爆发出巨大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在对外的战争中充分表现出来。一个民族进入王国阶段的最初年代中，对于当时王国内的人民看来，一切似乎都是完美的：勇敢睿智的国王、他贤明的臣子们、明确公正的法律、上下一致的意志。人民想象着伟大国王的后裔们必然也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伟大，他们将世世代代睿智公正地统治这个繁荣、强大的国家，万世太平似乎就此开始了，人民的心态用现在时髦的语言来形容即：“历史终结了”。

然而历史没有终结。每个王国或帝国在它建立之后很快的，在五十年、一百年或者一百五十年之内就会陷入王国困境。

“王国困境”这是我创造的一个词语。在解释“王国困境”这个词汇前，先要了解人类社会组织首领权利的演变。在氏族家长的权利是基于血缘和长辈的威信。部落首领、酋邦酋长的权利是按下级和民众的需求、动议存在的，当要建设大型工程或发生战争时部落首领或酋邦酋长的权利就会被树立和强化；当大型工程或战争结束时首领、酋长的权利就会被消减。而人类社会进化到王国阶段后，产生了国王，国王的王权是固定由国王拥有，恒常存在的一种专制权利，无论下级是否有动议、需求，它都会自己制作、发布政令。无论是否有大事发生它都有对臣下杀罚予夺的权利；它是国家税收、财富和战利品的分配者；王权之下次级权利的分配者；荣誉的授予者。进入王国阶段后，权利逐渐成为统治集团所有成员共同的追求，因为拥有权利可以获得其他一切。由此每一次王位的更替都使王国陷入内战的边缘。为王权能自己后代中延续，国王们想尽各种办法。而上层集团中每一个有可能获得王位的人都试图占据它，于是每个王国建立之后不过几十年，就充满了宫廷斗争甚至是内战，这种权斗不断给王国造成巨大的伤害，甚至导致王国分崩离析。各国的古代历史中都充满了这类争权故事。这就是王国困境。

这种争夺权力的斗争不仅使国家不断流血，还使王国的国王及上层贵族们在人民中失去了起初的崇高和威信。这使得国王和贵族们面临这样一个问题：统治阶层获得和享受国家财宝的权利，如果在王国建立之初，算是人民对统治者们统一和建立国家的报偿，那么立国者们的后代，或者王朝发生政变后新的统治者继续享有这种报偿，就开始显得需要新的功绩来背书了，特别是统治阶层在享受和争夺权力过程中形象尽毁的情况下。

帝国时期：帝国是介于王国和神圣帝国之间的一个过渡状态。一般情况下，在一片大地上的第一个王国因其制度优势，会很快扩张为一个帝国。由于军事扩张，帝国的国民是由一个主体民族和其他多个民族构成，因此文化、宗教上也表现出多元化。帝国的政体依然是王国的政体——君主专制，只是由于幅员广大、人口众多、多民族、多文化、多信仰组成，我们在用词上喜欢称之为“帝国”。

在帝国制定各项政策时不得不被动的考虑帝国版图内民族、文化、宗教上的多元状态。因此帝国新增了一个王国时期没有的课题，如何让无血缘、文化关联的被征服民族与帝国主体民族有共同意志。

简单的说帝国需要解决以下的问题：

一、“王国困境”。虽然王国扩张成为了帝国，但君主专制政体产生的王国困境依然是帝国政局动荡的根源。

二、皇帝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防止王朝更替。皇帝在拥有专制权利的同时也意识到，至高的君权既是一切利益的来源又同时是一切危险的来源。

三、帝国因其多民族、多文化和贸易的繁荣，需要在广阔的版图内建立普遍通行的价值观和道德规范。

四、人民自发的不再如帝国建立之初按所属部落、地域，或者职业来划分自己的归属，人民开始以宗教信仰确认自己的社会归属。宗教领袖从而成为一个世俗君王和领主、贵族之外的民间的权利中心，成为帝国权利体系的对立面。

    

五、皇位合法性需要获得背书。当帝国的皇位发生了更替，特别是政变更替，那么篡权者会迫切的需要一份得位合法的背书或者说至高神灵的认可。

神圣帝国时期（中世纪时期）

神圣帝国产生之前的历史中，在世界各地不断有民族进化到王国或帝国阶段，进而由于王国困境而衰落、崩溃、消亡。这些王国、帝国找不到走出王国困境的方法，数千年中人类找不到政治制度突破的方式。

在历史的漫漫征途中，终于在某个世纪，金风玉露喜相逢，人类诞生了第一个神圣帝国。

神圣帝国：这是一个有着两个权利中心的帝国，一个权利中心是国王（皇帝）为中心的世俗权利；另一个权利中心是以教宗（教皇）为中心的宗教权利。在这之前，皇帝兼任帝国的世俗和宗教首脑，或者帝国的宗教首脑（或称祭司）是世俗君王的臣子或奴仆。这种情况被称为政教合一。

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只要没有受到外部征服、吞并，民族的各阶层依本能行事就能完成从最初的游群到王国（或者帝国）的社会组织和政体形式的进化。但世界各民族从帝国进化为神圣帝国并不具有必然性。

为什么说世界各民族从帝国进化为神圣帝国并不具有必然性？因为产生神圣帝国的民族需要满足以下几个要求：

一、这个帝国主体民族的意识形态是有神论的；

二、这个帝国主体民族的文化有包容性；

三、帝国境内存在一个已摆脱原始的万物有灵论的，教义理论丰富、条理完整、富有逻辑，有大量信众的一个宗教；

四、帝国的贵族阶层意识到，强大的王权必然会剥夺贵族的权益，但削弱王权又会导致帝国倒退成酋邦，进而引发争夺王座的内战。贵族们意识到需要这样一个政体：在拥护国王的同时给国王戴上枷锁；

五、帝国的君主明确的意识到皇权有宗教加持将更巩固。同时君主也认识到了一个权利奥义：受到制衡的权利更持久更安全。

具备以上五个条件，才可能从帝国进化为神圣帝国，这个进化是人类政体发展由自发到自觉的巨变。

于是，人类历史上出现了这样一个皇帝（或国王），当他的权力和威望如日中天时，却决定让渡出部分权利给教廷，从而形成制衡。

神圣帝国的建立（或者说人类进入中世纪），是人类第一次对国家的政体进行审慎的思考和设计。这是人类制度文明的一大进步。是人类政治体制的进化第一次由自发到自觉的转变。现在依然有大量学者把中世纪视作人类历史上的一段弯路，在中世纪前加上黑暗的定语。实质上中世纪的政体是人类政体和国家形态第一次从国家各个阶层需求的角度设计和开展的一场政体变革这变革同时又惠及全民，这是一次上至帝王将相、王侯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老弱妇孺，波及全民持续千年的一场社会运动。这场社会运动深刻的改变了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社会形态。

在神圣帝国时代（中世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没有中世纪就没有之后文艺复兴、大航海、工业革命、议会民主、资产阶级革命等一系列进步运动。

一.神圣帝国提供了一个广袤的并且总体是和平状态的国土。

二.通过尊崇教廷，王权得到了来自教廷（神灵）的支持，即得到了合法性。王权和神权以相互支持、相互制约的形式形成了政教并立的比帝国时期稳固的政体。

三.虽然依然有争端，但在教廷的调停以及争端双方有共同信仰的原因，一般不发展成巨大破坏性的内战；宗教远征由于距离遥远，对帝国的社会的负面影响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四.由于教权对君权的制约，使得领主、贵族们的经济和政治权利得到保障和提升，从而使他们能有财力、精力参与贸易、工商业和文化事业。

五.在这个广袤且和平的土地上贸易、工商业十分繁荣。帝国版图上贸易、工商业的繁荣使得帝国的各个城市中逐渐产生了从工商业中获利，并富裕起来的工商业贵族阶层（资本家的雏形）。

六. 这些工商业繁荣的城市，为了更便利的开展工商业、管理城市、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争取到自治权，城市实行议会政治，以议会制定的法律和决议来制衡帝国君主和教廷的命令。

七.在中世纪，大量宏伟的教堂、庙宇的建造；对宗教教义的思辨；广泛的传教活动；对天体运行的探索等等，对人类的数学、几何、哲学、地理学、天文学等科学技术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民族国家时期

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科技的繁荣，千年前的宗教教义，已明显不适应新的社会经济状态，从而不断有新教产生；在帝国的境内的领主（行省）、贵族利用地方议会和新教不断强化自己的经济、政治权益。这些领主（行省）、贵族用地方议会民主，抵御帝国朝廷和教廷的旨令，旨令在地方议会里被重新审议甚至被否定。最终领主、贵族、工商业有产者们找到了对抗帝国朝廷的终极武器——民族主义。

是的，在神圣帝国的末期，地方领主、贵族、工商业有产者们用地方议会民主对抗帝国的中央集权；用每一项科技和哲学的进步嘲讽和消解帝国的教廷和教权；用民族主义对抗帝国的从政令到教令的统一。

终于神圣帝国瓦解了，形成了几个或十几个民族国家（政体上初期基本为二元制君主立宪），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感谢作者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