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古语中，长调称“乌日图道”，意为长歌，相对于简单的短调而言，除指曲调悠长外，还有历史悠久之意。她飘荡在遥远辽阔的大草原，带着天涯芳草的柔软与蒙古骏马的雄浑，飘向繁华的都市。有生以来，觉得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莫过于蒙古长调了。婉转悠扬的音符缭绕之处，抚平了几多浮躁的心灵，安慰了几许莫名的乡愁。每次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听到这神奇的音乐，都会驻足倾听，心底陡然安静清澈下来，周围也不再是那么喧闹嘈杂，好像被这柔软的旋律过滤了噪音，暂时得到了瞬间的安宁。
每次听到蒙古长调飘来的时候，我的心不知是被她轻柔地抚慰还是被她缓慢地撕揉，眼泪便随着无尽的悠扬而流下。每一段长调的高低起伏，都像是把我的心放在生命的长河里随着奔腾的浪花跌宕；每一个长调的尾音都像把沉重的灵魂牵引到久已梦想的苍穹。她有着不可言说的魔力，让我体验了其他任何生理感受都不曾有过的美妙。是安详、是慈悲、是飘逸、还是飞翔？她使你的内心舒展空旷，无边无际，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深刻的内心自省，那是一种在自己心灵世界的无意的探寻与惊奇的发现，像骑着骏马乘着微风，浅吟低诉或高亢入云，无一不尽极致，无一不撩拨万绪千愁。至于那些伴随生出的无名惆怅，就在那些悠扬的蒙古长调里慢慢消融吧。
长调悠扬在天地之间，徘徊在心灵之隙。她最精确地模拟了心灵之声和天籁之音，让二者之间有了最为默契的共鸣。在每段长调的悠然飞扬之时，两者相互交融、相互和谐，已经分不清哪是心声哪是天籁。她那奇妙的发声忽略了任何繁饰的辞藻。它可以简单到一个字或者几个字，便足以让她曲尽波折了。口腔与咽腔的复杂动作配合形成的颤音的抖动是人类声音里最美丽的装饰。您听不出她刻意的雕琢，而是超越了大自然赋予这个有声世界最为悦耳的振动了。我虔诚地以为“诺古拉”甚至是茫茫宇宙间最为动听的旋律，她超乎了造物主天才的想象，是人类自己以对音乐的天赋和独特的创造力，最终去救赎或者怜悯人类自己。而蒙古民族以他们草原禀赋的音乐细胞，传唱着不朽的歌谣，淋漓着智慧与善良，感叹着母爱与爱情，讴歌着生命与自然。蒙古长调是这个草原民族对生命感悟的整体性审美体验，它甚至承载一个民族共有的悲伤和欢乐。曾几何时，蒙古民族靠铁蹄踏平欧洲，用马刀横扫世界，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版图的草原帝国，同时把东方的古老文明传播到世界各地。可是后来蒙古帝国逐渐由强盛走向衰落直至灭亡，彪悍威猛的蒙古人带着对昔日辉煌灿烂的浪漫记忆，重新返回到了东方这片北国草原。这种落差，无疑会在整个民族的心理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形成了一种无言的巨大悲哀。
不可想象的是，如果蒙古长调最终消失了，疯狂的牛羊何以温驯如初，迷茫的人们何以迷途知返。奔腾不羁仰天长嘶的骏马，是否是聆听了柔肠百转的悠悠长调，才突然骤停得得的马蹄而轻轻漫步；槽枥之间长缰金勒的骅骝，是否聆听了穿透骨髓的幽幽召唤，才突然挣脱铁锁的囚禁而自由驰骋。长调掠过草原每一株青青的草尖之上，每一朵鲜艳的花朵之上，而簌簌滚落的，是如缕不绝的音符最终飘向远方后的颗颗露珠。银色的月光静静映照着大地最为纯洁的闪亮，却掩盖了世界上最为无言的忧伤。解释蒙古长调温柔的，永远是安静的黑夜；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在东方的时候，草原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她在夜晚早已过滤了昨日的烦忧，沁入人们睡梦里的是长调回环往复抚摸后剩下的无比甜蜜温馨。
长调永远伴随着马头琴的琴声。马头琴总是为长调做着最为精确和纤细的解析。她浪漫或沉重地烘托着长调的悠扬或苍凉，轻盈与急骤。马头琴的每次婉转，都使长调九曲回肠颤抖不已；马头琴的每次高昂，都使长调行云流水万马奔腾。马头琴是长调的千古知音，她为长调而生，为长调不朽。长调为她收藏着源源不尽的酸楚和欢快，深沉与博大。在马头琴纵横恣肆的旋律里，长调自由流淌着心灵通向心灵的河流。
我听着腾格尔的歌曲，仿佛掬起草原上最清澈的河水，洗涤我沉重而漂浮的灵魂，让她在广阔的草原上安稳地栖落。他们的长调撕裂了我本已破碎的心，又使之重新完整地弥合。以前在险恶红尘中留下的道道伤口，在腾格尔嘶哑苍凉的长啸时才隐隐作痛，而紧随其后，他那丝绸般柔软的吟唱便迅速消弭了所有的痕迹。那是酸与甜交替的折磨，抑或是痛与快合并的享受。腾格尔把长调恰到好处地传到你我的耳膜，让我们麻木的听觉作最纤细的振动，继而渗透进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灵魂深处。腾格尔让我们像空气一样离不开蒙古的悠悠长调了。一旦离开她，我们的灵魂便好像无所附着，无所着落了。腾格尔为长调而生、为草原而存，他让平凡而艰难的人们最大限度地接近了天堂。
作者
慕游
慕游，男。昵称：陶然渔樵。现居乌鲁木齐。爱好古诗词和散文诗歌。曾创作出版《新疆好三字经》。
责任编辑：疏勒河的红柳、雨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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