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孔子生卒年歲及紀念祭祀日期之幾點看法
陳興武
隨著“國學熱”不斷升溫，時下國際儒學研究行情見漲，有關孔子話題日受關注，民間祭孔活動規格日升。惟於孔誕日期及生卒年歲大多含混不清，或乃知焉未詳。迺至有以孔子誕日為祭祀之時者，尤為荒誕不經。茲就孔子生卒年歲及紀念祭祀日期略提幾點看法，以備採焉。
一.目前關於孔子誕辰之幾種說法及其來歷：
綜而言之，目前孔子誕辰無外二種，一為農曆八月二十七日說，一為西曆九月二十八日說。其說法各有來歷，分述如下：
1.夏曆八月二十七日說
據查閱網上文章，《教师节溯源（南京檔案局）》：“当时教育部遂于1939年5月向国民党中央提出，拟定8月27日孔子诞辰（按：孔子诞辰应为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公历为9月28日）为教师节，”“1939年8月27日，是我国第一次法定教师节。”“1943年7月，教育部颁发了略有修正的“教师节纪念办法”，正式确定每年8月27日孔子诞辰为教师节。规定各机关、团体、学校举行集会、游艺会等纪念活动。”
（http://www.archivesnj.gov.cn/danganjuzhulanmu/jinlingshenyun/chengshijiyi/17122176.htm）
其實，孔子誕辰夏曆八月二十七日說並非始於國民政府，而可以上溯至清代以前，早在清雍正五年就已下旨以八月二十七日為孔子誕辰，語見《清史稿卷八十四?禮志三?吉禮三》：“明年（雍正五年）﹒定八月二十七日先師誕辰﹒官民軍士﹒致齋一日﹒以為常﹒”而《乾隆御製詩二集卷之二十 古今體一百八首（庚午七）即事四首其四》：“朅吟陳迹是今春﹒此番今春跡又陳﹒禁屠適值因停獵﹒制是先皇重聖人﹒”自注：“雍正年間有旨﹒八月二十七日為孔子誕辰﹒禁屠宰﹒至今遵之﹒”至於雍正所據何本，則限於目前文獻整理條件與進度，尚未能有進一步之闡發。
2. 西曆九月二十八日說
《美國教師節》：“美国的教师节定在每年9月28日，这天是中国古代著名教育家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的诞生纪念日。这是在中美建交前的1971年，由美国国会参众两院正式通过，尼克松总统签署的一项法案中确立的。”
（http://www.liyixy.com/today.asp?id=1298）
《古往今来教师节》：“1971年中美关系改善后，尼克松总统亲自签署法案，美国国会众参两院以立法形式确定孔子诞辰日（公历9月28日）为美国教师节，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等国家也把孔子的生日定为教师节或庆祝日。”
（http://www.jsw.com.cn/site3/zjrb/html/2008-09/12/content_924719.htm）
今臺灣以九月二十八日為教師節，當係源於美國，亦可謂“洋為中用”矣。
三. 孔子誕辰之中西曆正確日期
那麼，上述中西曆二種孔子誕辰日期到底有何依據？是否正確？尚有待文獻史料之徵信。
1. 關於孔子誕日之最初記載
《春秋公羊傳?襄公二十一年》經文：
二十有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來朝﹒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婁子于商任﹒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
《春秋穀梁傳?襄公二十一年》經文：
二十有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來朝﹒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庚子﹒孔子生﹒
《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一年》經文：
二十有一年﹒經﹒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來朝﹒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
按《春秋》三傳之經文自“九月庚戌朔”至“邾子于商任”基本相同（《公羊傳》“邾子”作“邾婁子”，僅多一字），自可徵信。惟《公羊傳》下文作：“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穀梁傳》則為：“庚子﹒孔子生﹒”而《左傳》則獨無此句，亦不記孔子誕生事。第三《傳》經文悉稱“十月庚辰朔”，則該月庚子為廿一日，是十一月乃有庚戌（朔）、庚申（十一）及庚午（廿一）日，而必無庚子日。《公羊傳》前後文字自相矛盾，其謬不問可知，因疑“十有一月”四字為後人傳寫所衍。兩相綜覈，則《穀梁傳》所記孔子誕辰為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日，當無疑義，可資憑信。
記載孔誕之典籍，最早無過於《春秋》。眾所周知，《春秋》係經孔子手自刪述者，其傳世之本有三，曰《左氏傳》、《公羊傳》、《穀梁傳》。孔子誕日《左氏》經文無記，而《公羊》、《穀梁》二傳有之。孔子無於經文自記誕辰之理，則《春秋》所記“庚子孔子生”經文顯為傳經者所加，以示崇隆。即此亦可見《左氏》之傳先於《公羊》、《穀梁》二傳。
2.《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文字記載如下：
“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索隱曰﹒公羊傳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今以為二十二年﹒蓋以周正十一月屬明年﹒故誤也﹒後序孔子卒﹒云七十二歲﹒每少一歲也﹒）”
按：魯襄公二十二年為西元前551年，《史記》正文與《穀梁傳》所記二十一年（前552）相差一年，顯為誤記。又查《中國古典文獻數字工程庫》，魯襄公二十一年十月為庚辰朔（西元前552年09月19日），二十一年十月為甲戌朔（西元前551年09月08日），則《史記》正文顯與《穀梁傳》所記不合。而司馬貞《索隱》亦謂司馬遷有誤。當從《穀梁傳》所記為是.
又《宋史卷七十?律歷志三》記至道二年屯田員外郎呂奉天上言曰:“太史公司馬遷雖言歲次﹒詳求朔閏﹒則與經傳都不符合﹒乃言周武王元年歲在乙酉﹒﹒﹒又言孔子生於周靈王庚戌之歲﹒卒於周悼王四十一年壬戌之歲﹒皆非是也﹒馬遷乃古之良史﹒王起又近世名儒﹒後人因循﹒莫敢改易﹒”
按：“周靈王庚戌之歲”為靈王二十一年（西元前551年），即襄公二十二年；“周悼王四十一年壬戌之歲”為哀公十六年（西元前479年）。呂奉天適與司馬貞之說相近，均以《史記》為非。
3. 孔子生日之中西曆對換
查《中國古典文獻數字工程庫?中國歷史日曆表》，得經傳記載日期換算為西曆如下：
魯襄公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初一日），即西元前552年8月20日，
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辰朔(初一日),西元為前552年9月19日(日有食之)。
襄公二十一年十月庚子(二十一日)，為西元前552年10月9日，是日孔子生。
襄公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此句有誤，該月無庚子日。
又周曆建子，夏曆建寅，周之正月較夏曆早二月，周曆十月實為夏曆之八月。故孔誕十月廿一日實為今夏曆之八月廿一日，即今之中秋節後六日是也。
（附記：筆者於2006年10月24日考證孔子誕辰，而於2007年12月24日點斷清鄭珍《巢經巢文集》之《孔子生卒》一文，乃曰：“據經十月庚辰朔推之﹒則庚子為十月二十一日﹒周之十月﹒夏之八月﹒是今八月二十一日孔子生日也﹒”則孔子八月二十一生日之說，鄭氏已先我百餘年而發矣。早使文獻完備足徵，則後人何苦疊床架屋，枉費無用之功耶？是亦可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效矣！）
4. 關於孔子生年天文現象之記載及科學推算
《春秋》三《傳》同時記載“二十有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此“兩朔頻食”現象殊不多見，正可由天文推算得以證實。一九九九年七月四日《科學時報》晨民報導，上海交大江曉原博士推算第一次日蝕為西元前552年8月20日，孔誕為西元前552年10月9日，與上述演算及《中國古典文獻數字工程庫?中國歷史日曆表》相合。由是可證《春秋》所記“日有食之”無訛。凡此種種，均可證孔子誕年為襄公二十一年，《史記》所謂“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必誤無疑。
四. 關於孔子忌日
《宋史卷七十?律歷志三》記至道二年屯田員外郎呂奉天上言曰: “從周靈王二十年孔子生﹒其年九月庚戌﹒十月庚辰兩朔頻食﹒距今至道二年﹒凡一千五百四十五年﹒從魯哀公十六年四月乙丑（按，該月己卯朔，無乙丑，應據《史記》作‘己丑’，己、乙蓋形訛也。又查《中國古典文獻數字工程庫?中國歷史日曆表》，魯哀公十六年四月為己卯朔,西元為前479年2月27日.）孔子卒﹒距今至道二年﹒凡一千四百七十二年﹒以上並據經傳正文﹒用古曆推校﹒無不符合﹒乃知史記及五位圖所編之年﹒殊為闊略﹒諸如此事﹒觸類甚多﹒”
按：據呂氏之說，孔子生於周靈王二十年，與《穀梁傳》及《索隱》合；卒於魯哀公十六年，與《史記》及《索隱》合。又“一千五百四十五年”與“一千四百七十二年”相差七十三年，亦可推證孔子虛歲為七十四。則孔子生於魯襄公二十一年（周靈王二十年己酉）十月廿一（庚子）日，即而西元前552年9月29日；卒於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十一日），即西元前479年3月9日，庶幾可定矣。
五. 關於孔子紀念及祭祀日期之區別對待
2007年12月28日，因點斷清吳敏樹《柈湖文集》，見其《瀏陽學祭議》一文稱：“春秋丁祭，而瀏之士以八月二十七日為先聖誕降之辰。而當鄉試年，居揭榜之前數日，乃請於官，於其日增行一祭。”“今年秋，有以虛名狀投請於府者。其言先聖生日一祭見於禮部。則例書，而乾隆閒，御史有請於太學增行此祭者，高廟諭旨斥其不應經典，不可以瀆先聖。其事得之嶽麓山長丁侍講祭議中。”“夫國家州縣立學，學有先聖廟，有司以春秋仲月上丁祭者，此本古禮春秋入學釋采之義也。生日之祭何為者耶？古之祭者，雖王者於其先祖，未聞以其生日祭者也。而今敢妄用之於聖人耶？”“先聖之言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非其鬼祭之，固諂矣。雖當祭者，非其時而數數祭之，猶諂也。先聖惡夫諂鬼者，而受人之諂哉？”則知以孔子生日為祭祀日期者，已經乾隆皇帝“斥其不應經典，不可以瀆先聖”，而吳敏樹亦據之，持論甚正。又念《論語?為政》孔子答“問孝”之言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之言，則知古禮實以忌辰為祭日也。焉有祭以生日之理乎？斯亦可謂“違禮而祭”者矣。《祭義》曰：“不以其時，非孝也。”後世侈言祭孔者其鑑之！
六. 關於以西曆祭孔之訾議
《禮記》曰：“儗人必於其倫”，然後始可與問天子之年也。維我華夏裔孫，自當尊奉正朔，奈何以夷變夏，顛倒晝夜邪？竊謂西人設若誠心敬孔，自當尊奉孔子“名從主人，物從中國”之教誨，而以夏曆八月廿一日為準期。倘或猶覺不便，但自取西曆10月9日為期，以利儲存記憶，亦與我國無涉，所謂“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可也。凡我國民，又何必以夏從夷，舉枉錯直，卑躬屈膝，獻媚希榮耶？今人不知統緒，妄論潮流，託全球為名，奉忘祖之典，竟使大好炎黃族冑，盡皆甘作化外之民矣！脫以流俗之見為然，則何不並改春節、元宵、上巳、端午、中秋、重陽、冬至諸節為西曆日期，以迎接“全球化”潮流，跑步進入“地球新村”耶？
七. 幾點建議
1. 以夏曆八月二十一日（即中秋後六日）為孔子正式確切誕辰。（若西方人非用西曆記孔子誕辰，則建議採用10月9日。）
2. 孔子生年為魯襄公二十一年，周靈王二十年，年干支為己酉，西元為耶穌誕前552年。
3. 孔子年歲應恢復按傳統虛歲74計算，且應推廣於國人計算年歲，免致古今脫節。
4. 建議以孔子誕辰夏曆八月二十一日為中國教師節。
5. 建議以孔子忌辰夏曆二月十一日為祭孔日辰。（若西方人非用西曆祭孔，則建議採用3月9日。）
6. 干支紀年月日時為天體運動週期之客觀表現，具有嚴密之內在相關規律，且最好地體現了“人天合一”思想，可謂“術中有數，數中有術”，遠非普通阿拉伯數字紀法之可比擬。建議重新在全國所有曆表中使用干支紀年月日時，並在小、中、大學教材中予以貫徹實施，加強教育學習，確認其邏輯性，科學性與優越性。
7. 朔朢晦日及二十四節氣等為自然天文現象（尤以日月地為主要對象）及其規律之客觀反映，亦為先哲體認自然之精準記錄，必須予以正確認識及認真對待，而不應一概以迷信、糟粕誣衊唾棄之。
8. 關於干支紀年與西曆之間換算，可採用“華氏公式”（見附件）。
（上述八點意見為2008.12.09. 河北唐山《孔子與國學新認識》學術研討會發言提要。）
結語
《易》曰：“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穀梁傳》曰：“不以中國從夷狄也。”《左傳》曰：“鬼神非其族類，不歆其祀。”今所祭非正朔，吾恐子將不享矣。
讚曰：
沉浮逐世，俯仰隨風；時流遷替，代有不同。
由南至北，轉西向東；一時風靡，萬眾景從。
因時損益，與道始終；大哉孔子，允執厥中。
剛健不陷﹒義不困窮；丘不與易，天下為公。
2006.10.24.丙戌九月初三日考並記。
2008.12.17.戊子十一月二十日河北唐山《孔子與國學新認識》學術研討會歸後補訂於京西寓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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