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逻各斯：梅洛-庞蒂晚期思想中的希腊遗产

自然与逻各斯：梅洛-庞蒂晚期思想中的希腊遗产

王亚娟来自《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

在梅洛-庞蒂的思想历程中，追求统一性的情结贯穿始终。如果说他早期在《行为的结构》与《知觉现象学》中，统一性而尚未完成的话，那么他围绕自然展开的独立反思，正是继续推进和完成这一理论志向的结果。从1956—1957学年开始，他在法兰西学院以自然为题的课程延续了三个学年，课程记录在1995年以《自然：法兰西学院的课程笔记》（以下简称《自然》）为题名在法国出版。在这一著作中，我们可以发现梅洛-庞蒂如何使用现象学的方法，在借鉴古希腊思想遗产的基础上，形成了其对自然的创新性认识。

在自然之思中，梅洛－庞蒂对以笛卡尔为代表的本体论的历史梳理揭示了通向自然的双重道路之间的张力：强调它对知性的确定性和透明性，同时突出不可还原的事实性并因此倾向于重视感觉的观点。笛卡尔之后的哲学家的研究表明，任何诉诸于第三者的尝试迟早总会重现二元性，这正是支配自然研究的困难所在：我们既不能坚持二元性，因为它将在某个时候导致一些不兼容的论点；但是也不存在任何可能的综合。然而，梅洛－庞蒂对相互包含以及交错关系的研究找到了解决本体论疑难的出路；正如交错关系不仅表现在世界、动物与人之间的整体不可分性上，而且显现为在人的身体层面上理性、意义与反思的涌现。因而自然研究的唯一出路在于“拥有”二元性，以一种非直接的方式依据视觉的比较确定一个使这种二元性消失的计划，但是在它的深处同时根植着一种使其成为可能的方式——“两间性”构成了这种间接本体论的突出特征。

在哲学史梳理的基础上，梅洛-庞蒂以现代物理学和生物学等现代科学为基础，继续对自然的追问。正如《自然》所显示的，相对论、量子力学、胚胎学以及符号生物学的新成果从根本上质疑了传统形而上学的自然理念。它不再支持机械论的自然观，这种观点将自然看作外部的对象，它普遍受到以因果律为基础的自然法则的支配，这种观点曾经作为科学的根基促进了近代科学的繁荣。然而，新的科学事实所支撑的是一种“新的”自然概念，它表明笛卡尔的对象本体论已经无法刻画本真的物理自然与生命自然，后者向我们揭示了一种原始的存在。自然的反思所考察的正是这种特殊存在，它在本源意义上揭示了自然中我们与世界之间的统一与联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复兴了古希腊哲学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观念，即人与自然之间的原初的、相互的关联。

事实上，梅洛-庞蒂对自然概念的历史梳理正是从古希腊开始的。然而，他并不是简单地复兴希腊的自然哲学，他并不支持亚里士多德从质性目的角度对自然的“原因”或形式的原则的研究，而倾向于斯多亚学派对一种维系世界的“元素”的论证。尽管斯多亚哲学并没有清楚地阐明这种元素以至于它自身也必须被改变，但它继承自赫拉克利特哲学的“一体化”与“一元论”对梅洛-庞蒂仍有借鉴意义。如果你要读更多专业权威前沿的哲学研究，关注哲学动态微信公众号（baisibudeqijie6）就够了，你想看到的都会呈现。如他所说，“斯多亚主义者已经预言的世界借由一种原始的统一而‘维持’，人类知性的统一毋宁说是它的表达而非它的内部条件；那么自然的存在绝不是它的对象存在。”在自然的同一性观念上，他与斯多亚哲学保持着思想的一致性。因而，以斯多亚哲学自然大化的观念为参照，我们可以获取理解他由自然之思所勾画的新本体论的钥匙。

当梅洛-庞蒂在晚期思想中使用一种“新的本体论”时，自然与人的关系问题被表达为：世界是如何地被给予我们从而被我们所体验到；自然如何地被理解以至于人类体验完全适应了自然，而且与它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本体论的关键问题在于澄清自然与逻各斯的关系。即意义如何从一种沉默、丰富而又充满生机的自然之中内在地创生出来。这在反思哲学领域无法被完全解决，因此，他说，“由此返回到前斯多亚主义的自然观念：赫拉克利特说，自然是一个玩耍的孩童，它给出一种意义，但是以坐在火车上玩耍的儿童的方式，这种意义永远都不是完全的。”自然存在的所有入口都是两面的：它在突破二元性的路途中使自身的含义变得清晰；它在二元性的见证中始终是含混的。因为，他所描述的已经超出了传统谓词逻辑的言说方式，正如“交错、差异、距离、侵越、可逆”等所显示的，本质上是一条融合了自然与人的统一的道路。

对梅洛-庞蒂而言，欧洲科学文化危机的根源在于人们遗忘了自然存在的本真的意义，自然不是孤零零的、僵死的，而是充满生机的。因而，自然与语言、真理——“作为存在的本源意义”，不再彼此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