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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区电台:环视弗罗斯特 | 他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西区电台

 

罗伯特·李·弗罗斯特(Robert Lee Frost,18741963),美国伟大的诗人,四度普利策奖得主,其诗作大致可分为小篇幅叙事诗和抒情短诗二类,语言简朴,讲求韵律,喜用比喻。他说,诗始于各种隐喻,如此这般方适于表达我们所拥有的最深刻的思想。他还说,所谓诗歌,最重要的是隐喻,“即指东说西,以此述彼,……诗简直就是由隐喻构成的”。

但奥登(W. H. Auden, 1907–1973)并未理会诗人的自白,在《弗罗斯特》一文中,奥登写道:

弗罗斯特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是普洛斯彼罗(Prospero,莎士比亚喜剧《暴风雨》中的主角)风格的诗人。他自己在《诗合集》前言中写道:“写诗的目的是要让所有的诗都呈现出它们各自独特的声音;而光有元音、辅音、句读、句式、词句、格律这些资源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借助语境-意义-主题。……话又说回来了,诗歌不过是另一种表达的艺术,可以有声,也可以无声。但有声的或许比较好,因为更为深刻,经验的基础也更为宽广。(一首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在对生命的一点澄清中结束——倒未必是什么大不了的觉悟,像教派赖以建立的那种,而只是对混沌一点暂时的遏制。”他的诗风我觉得就是C. S. 刘易斯教授称之为“寡淡得好”的那种。始终用说话的声调,沉静而理智。除了卡瓦菲斯,我想不起还有别的现代诗人措辞比他朴素。他很少用比喻,全集中也没有一个词或文史典故会让不爱读书的15岁孩子觉得陌生。但是他用朴素的语言表达了丰富的情感和经验。

一般来说,奥登认为“所有的诗人都喜欢爆炸、雷暴、飓风、火灾、毁灭以及惨烈的屠杀场景”,弗罗斯特反其道行之,颇有美国白居易的味道。

弗罗斯特知名的诗歌很多,比如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第一段):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
His house is in the village, though;
He will not see me stopping here
To watch his woods fill up with snow.

 

Nothing Gold Can Stay

Nature's first green is gold,
Her hardest hue to hold.
Her early leaf's a flower;
But only so an hour.
Then leaf subsides to leaf.
So Eden sank to grief,
So dawn goes down to day.
Nothing gold can stay
.

 

Desert Places(第四段):

They cannot scare me with their empty spaces
Between starson stars where no human race is.
I have it in me so much nearer home
To scare myself with my own desert places.

 

Neither out Far nor in Deep(第三段):

The land may vary more;
But wherever the truth may be
The water comes ashore,
And the people look at the sea.

 

The Road Not Taken(第一段和第五段):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

 

读读上面几首小诗,结合奥登的评价,我们会认同美国著名诗歌评论家路易斯·特迈耶Louis Untermeyer)的评价:弗罗斯特的诗歌以日常情景导入(half-story),有哲思(half-philosophy),不乏幽默(sly humor),总体是说教的(didactic)。波兰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1911–2004)的见解与Untermeyer接近,但米沃什是因此而不喜欢弗罗斯特

《米沃什词典》说到弗罗斯特,米沃什高举高打、直截了当:

他被尊为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但我写他不是出于崇敬,而是因为我惊异于这样一个人物居然成为可能。很难理解一个国家怎能产生三位如此不同的诗人:沃尔特·惠特曼、艾米莉·狄金森和罗伯特·弗罗斯特。

米沃什是从美国和欧洲文化比较的角度看弗罗斯特,是用同时代的法国诗人保罗·瓦莱里(Paul Valery,1871–1945)的作品来观照弗罗斯特的作品。米沃什说:

那时的美国远离欧洲,而欧洲的文化之都在巴黎,……我了解那些与弗罗斯特完全不同的诗人。不只是欧洲人视美国为一个肤浅的物质主义国家,她自己的公民也这样看。如果他们看重文化的价值,他们的目光便充满渴望地越过大西洋。

弗罗斯特年轻的时候在伦敦呆过几年,“在那里出版了《波士顿以北》(1914),这本诗集为他在美国赢得认可,但他整个非凡的生涯”,是回到美国后逐步建立起来的,“他是怎样做的呢”?

他改变了服装,戴上面具。他把自己弄成个乡下人的模样,一个新英格兰农民,用简单的口语化的文字写他身边的事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一个真正的美国人,在地里挖土,没有任何大城市背景!一个自力更生的天才,一个与自然和季节打着日常交道的乡村圣贤!依靠他的表演和朗诵才能,他小心维护这这个形象,投合人们对质朴的乡村哲学家的喜好。……事实上他完全是另一种人。……不过他的读者欣赏他诗中的田园风味,而这仅仅是他的假面,假面之后隐藏的是对人类命运的灰暗的绝望。他具有强大的才智、非凡的理解力,熟读哲学。他具有极大的欺骗性,竟能将自己的怀疑主义隐藏在始终摇摆矛盾的态度背后,因此他的诗歌是以和蔼的智慧加以欺骗。……保罗·瓦莱里大概会对一个笨蛋、一个牛仔笔录下来的那些日常生活的小戏剧故事嗤之以鼻

“刻薄”一番后,米沃什开始说理,他说弗罗斯特的世界观只限于怀疑论——受达尔文进化论冲击,不得不与爱默生对大自然无附加条件的礼赞保持距离的结果——而未像瓦莱里那样“进化”到自我创造的智识世界。但我为什么“觉得弗罗斯特如此烦心和令人沮丧”?米沃什问自己——

不是因为他自我掩饰。他决定要做一位伟大的诗人,无情地谴责他的对手,但他也知道凭他的哲学癖好他无法成就其伟大。(于是),他不得不把自己局限在他熟悉的东西上,贴近他那看似如此的地方性。他的诗歌并不抒情,而是悲剧性的,因为他那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叙事诗都是些小悲剧,或者说,它们是描述性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说教性的。我觉得这使人扫兴。

说完诗人的天分,米沃什劈手扯下诗人的面具,明心见性:

将诗歌和隐藏在它背后的诗人的传纪放在一起来想想就会落入一个无底洞。读弗罗斯特的诗歌,谁都不会读到他自己的伤悲和悲剧;他不曾留下线索。他一直对一系列令人惊骇的不幸,包括家人的死亡、发疯、自杀,保持沉默,好像这是对清教传统的确认,因为清教传统要求将私人生活隐蔽在寡淡的门脸背后。这一切当中最大的问题,是一旦沉浸在他的东西里面,你就会觉得自己的独特存在感遭受到了威胁。倘若人类个性的边界流动不定,以至于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是谁,并且没完没了地尝试新衣新帽,那么弗罗斯特怎么就能一成不变?真正了解他是不可能的,我们只看到他直奔声誉这一目标的坚定努力,以此强行报复个人生活中的种种失败

米沃什坦率地说: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的诗歌。我称他伟大,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包括约瑟夫·布罗茨基的话。布罗茨基是把他当做一位格律诗大师来看待的。弗罗斯特说过,写自由诗就像打没有球网的网球。而我,完全站在惠特曼一边。

《米沃什词典》里没有布罗茨基。布罗茨基1996年去世,米沃什2004年才走,我想他知道布罗茨基对弗罗斯特的赞美不止于此。《悲伤与理智》(On Grief And Reason)是布罗茨基的文学评论集,他的名著,其中一篇是关于弗罗斯特的诗歌,很长,有44页。关于这本书,1996年4月14日,加拿大文学评论家休·肯纳(Hugh Kenner,19232003)为纽约时报写了一篇书评。

首先,Kenner很隐晦地表达了对布罗茨基英语水平的保留意见,但他认为布罗茨基写得最好的正是弗罗斯特一章:

Brodsky ends a brief summary of Frost's life by proposing that both the adulation and the resentment he received had in common 'a nearly total misconception of what Frost was all about. He is generally regarded as the poet of the countryside, of rural settingsas a folksy, crusty, wise cracking old gentleman farmer, generally of positive disposition. In short, as American as apple pie. He was indeed a quintessential American poet; it is up to us, however, to find out what that quintessence is made of, and what the term 'American' means as applied to poetry and, perhaps, in general.

布罗茨基认为世人看错了弗罗斯特,看低了弗罗斯特,在他看来,这是因为他们未能进一步探究“美国(诗人)”这个词的准确含义。Kenner颇为兴奋地写道:

It is enthralling to listen to Brodsky's mind at work on what the term 'American' means. He very quickly separates Frost from 'the continental tradition of the poet as tragic hero.' ...But the essay still has 32 pages to run, and in them Brodsky turns from Frost 'athis lyrical best' to confront 'his narrative best': the poem 'Home Burial.' He commences by proposing that Frost is 'a very Virgilian poet,' though not the Virgil of the 'Aeneid,' not the Virgil of the'Eclogues' and 'Georgics.' 'With few exceptions,' Brodsky ventures, 'American poetry is essentially Virgilian, which is to say contemplative.' 'Yet Frost's affinity with Virgil is not so much temperamental as technical,' he says. 'Frost and Virgil have in common a tendency to hide the real subject matter of their dialogues under the monotonous, opaque sheen of their respective pentameters and hexameters. A poet of extraordinary probing and anxiety, the Virgil of the 'Eclogues' and the 'Georgics' is commonly taken for a bard of love and country pleasures, just like the author of 'North of Boston.' '

略去布罗茨基的论证过程,简单地说,布罗茨基认为:美国诗歌具有维吉尔诗歌的特质,而弗罗斯特就是美国的维吉尔

维吉尔是奥古斯都时代的古罗马诗人。其作品有《牧歌集》(Eclogues)、《农事诗》(Georgics)、史诗《埃涅阿斯纪》(Aeneid)三部杰作。其中的《埃涅阿斯纪》长达十二册,是代表着罗马帝国文学最高成就的巨著。因此,他被当代及后世广泛认为是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被维吉尔影响过的作家包括但不限于:罗马诗人贺拉斯、奥维德;意大利诗人但丁;英国作家斯宾塞、弥尔顿、蒲柏、莎士比亚、济慈;美国作家梭罗等。

米沃什心目中没有文化的美国人(包括弗罗斯特)居然获得布罗茨基如此之高的赞许,怎不叫人欣喜若狂?Kenner照单全收,他矜持地在结尾处写道:

For this essay on Frost, for an equally probing one on four poems by Thomas Hardy, for an 'Homage to Marcus Aurelius,' for half a hundred pages on a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a poem Rainer Maria Rilke wrote in German 90 years ago,and for many scattered felicities, this collection is occasion for gratitude. It is rare for someone so advantageously situated, within poetry but both within and outside of American speech, culture and experience, to confide in us with such pedagogic confidence.

这也许是米沃什连带着不怎么欣赏奥登和布罗茨基尤其是后者的原因罢。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南非作家库切(J. M. Coetzee,1940–)也曾在有关布罗茨基的一篇评论里抱怨过这一点:

论弗罗斯特(44页)、哈代(64页)和里尔克(52页)的讲稿每篇砍掉十页会有好处。

库切说的算是客气,细读文章,这的确有违布罗茨基自己有关散文应简洁的原则,过度沉溺于分析的灵感之火花,其中隐藏的危险布罗茨基感觉到了吗?考验无所不在,稍一分神,缪斯即会远离,真正的诗人需要永葆一份纯真和谦卑。这太难了。

不管怎么说,弗罗斯特属于著作等身的诗人,他作品数量多、题材丰富,滋养了几代人。诗人必须多写,比如说,即使北岛的诗作一流,他的作品也太少了,少到无法跨越时代去影响各式各样的人。奥登说:

小诗人和大诗人的区别不是看谁写出来的诗好看。确实有时候我们看到小诗人的作品单独拿出来,比大诗人的要完美得多,但大诗人有一个明显的优点,那就是他总是持续地发展自己,一旦他学会了一种类型的诗歌写作,他立刻转向了其他方向,去寻找新的主题和新的形式,或两者同时进行,(尽管)有时实验会失败。

米沃什不喜欢弗罗斯特的诗歌多少也反映了欧美文化传承在历史上的客观差异,简单的说教和格言这些“小清新”的玩意,在当年更适用于新大陆,而对经历过太多苦难的欧洲人来说,老生常谈毫无意义。两相对照,奇怪的是,在历史悠久、饱经磨难的中国,欣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人,始终和喜欢“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人相仿,久经苦厄却历久弥新,混沌未开和选择性遗忘交替作用,我们始终在起点徘徊,起起伏伏。

“弗罗斯特也不是一无是处”,米沃什说,“我应该补充一点,他不曾弱化人类生活的残酷真相,正如他所看到的那样,而倘若他的读者和听众不明了这一点,那对他们来说更好。”比如《它的大部分》(The Most of It)这首诗,“写的是人在面对自然时的极度孤单”,诗人期待的是人,可蹦出来的是一头巨鹿(曹明伦译):

他曾经以为他独自拥有这世界,
因为他能够引起的所有的回声
都是从某道藏在树林中的峭壁
越过湖面传回的他自己的声音。
有天早晨从那碎石遍地的湖滩
他竟对生命大喊,它所需要的
不是它自己的爱被复制并送回,
而是对等的爱,非模仿的回应。
但他的呼喊没有产生任何结果,
除非他的声音具体化:那声音
撞在湖对岸那道峭壁的斜坡上,
紧接着在远方有哗哗的溅水声,
但在够它游过湖来的时间之后,
当它游近之时,它并非一个人,
并非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一个人,
而是一头巨鹿
威风凛凛地出现,
让被弄皱的一湖清水朝上汹涌,
上岸时则像一道瀑布向下倾泻,
然后迈蹄跌跌撞撞地穿过乱石,
闯进灌木丛——而那就是一切。

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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