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我确信，在《火光》里的四岁小女孩身上可以瞥见年轻诗人的影子，带着莫名惊恐和无言辛酸？阿啾最好的写作状态出现在此刻：漠然叙说中，特定场景已超越它自己，成为生活的残酷隐喻。原因无非是，此中有写作者的童年经验，现实的某个契机唤醒了沉睡了的它：诗留住了病床上女孩开心的笑容。
——魏天无
父亲从外面扛回来一袋土豆
透过黄色麻皮袋的空隙
感受到生活有条不紊的慌张
我不清楚两块钱一斤的土豆是否划算
对于母亲而言
这样的价钱
足够维持斤斤计较的风度
我的弟弟在一旁嚼着
筋连不断的牛肉
在母亲转过身的瞬间
扔掉难以咀嚼的部分
在一只苍蝇在耳边发出抱怨时
我的弟弟问我
夏天是否已经来临
我看着被土豆撑垮的麻皮袋
等待一个同样的答案
我曾回想过一个惊险时刻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跌坐进一个炭烤火盆中
哭声不及火光蔓延
旁人的惊呼提醒她
关于疼痛与羞耻的第一课
至于后来
她在病床上得到了一只气球
这让她感谢火盆
就像过生日那样的
熄灭火光以后的奖赏
当被命令去做些什么的时候
她的心中就会烧起一团火
相比起父亲，她更憎恶母亲
相比起这个世界，她更憎恶她的家庭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需要被憎恶的
比如说，她的名字
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这个平庸的名字
马 欣 雨
她憎恶她的名字在口腔中发出的回响
从小学到大学，她的动力
就是为了摆脱这个滴水不漏的身份
她要优秀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才能让别人从所有的
欣（馨）（新）雨（宇）（语）中
记住这个欣雨
除了名，她的姓也是如此
正如扣错了的第一枚纽扣
她曾在字典中翻箱倒柜
结果总是无疾而终
当别人再次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
总会让她想起那隅破败的篱墙
为此，要对父亲和母亲都要多憎恶一分
她想过作为女儿的好处
嫁为人妇，远走高飞
她愿意为此努力
大口吃下母亲的晚餐
白面馒头，白米粥
五十个巴掌拍在她的脸上
与酒桌上的其他人的笑声
一起鼓掌
她在心中默数
一只淤泥鞋底
凑成了其中二十八个巴掌
她盯着
啤酒瓶里刚刚漫出来的泡沫
被反复地擦拭
正如她在被打了
五十个巴掌的时候
唯一的动作
是摆弄自己的头发
有很多次出门
我只是告诉了我的父母
关于出发时和途经地的消息
那些目的地的
我都悉数保留给我自己
或许再大一些
我也没法给出我的消息
对于我的行程
他们和我一样一无所知
但我接受一切
接受一颗空唠唠的心
接受我目的不明的行程
接受我得先是个游人
然后再是他们的孩子
我曾经试图寻找过
我们的童年
藏在一栋永远不会竣工的大楼里
我们欢心地收集塑料废片
给对方的身体装点
那些怀抱泥沙的风
是我们最为爽快的客人
如果有可能
我们也会用石头
建造另一座房屋
我们因此相信
成长是一件
轻而易举的事情
昨夜入梦
躲藏在椅缝之间
正如
生活的琐屑纠缠于齿间
逼仄的缝隙
隐藏我坚硬的身体
在夜色出动之前
把呼吸化成一把灰烬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
水滴汩汩地流下来
我以为世界只是被雨打湿的
一大匹绸缎
我把脸贴在车窗上
水滴汩汩地流下来
我以为只有这样
才像是一个泪流满面的孩子
我的被子里都是蒲公英
它们飞来飞去
有的还会钻到我身体里
如果你要走
就带走一只去
让它们坐在你的肩头
累的时候拿过来
打一个喷嚏
让它们随着你的气息
飘来飘去
我没有什么硬币在手
为了见你，我早上起得很晚
中午只吃一个馒头
爱你这件事与他人无关
赤贫的爱人不得不背过身去
我需要一些赞助
在火车来临的时候
我希望可以吃饱饭再抱你
天上的云逐渐恢复拥挤
过完了一整个冬天
十字街头的鸣笛依然不守纪律
人们的脚步发出踢踏的声音
再也追不上今年的春天
十元杂货店里发出来的音乐
庸俗得不像经历过劫难
世间的嚷嚷保持着轻车熟路
借钱的人转身就碰上了讨债的主
多带一份，床上三件套
—END—
《长江文艺》2020年第9期
责任编辑 | 吴佳燕
阿啾|
阿啾，2000年生人。湖北十堰人。安徽大学在读本科生。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