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嘲笑你，你就不努力了吗

 

文丨沐溪

1

读高中的时候，当时喜欢的男生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语气宛如《中国好声音》的评委汪峰老师，可是我却不能够像舞台上的歌唱者那样镇定自若地阐述跟梦想有关的一切。

我沉默了。

他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梦想这回事？没等我回答，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描绘自己未来的蓝图。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呐喊，我想过，但是在梦想只能想想而已的时候，我怕开口说，我怕在旁人眼中看到不信任的光芒，我更怕这样不信任的眼神出现在并不喜欢我的他的眼中。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投过很多稿子给杂志社，每到周末就去学校外面的报亭买杂志，坐在操场上研究杂志风格，为了一个故事反复思考很久，为什么作者会有这样的构架，为什么我写出来的情节就那么平淡无奇？我怎样才能写出那么好的故事？我想了那么多，想了那么久，并没有什么结果。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杂志社的回信，一次都没有。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又怎么敢告诉别人我的梦想是成为作家。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讲给一个朋友听，她那时候刚刚考上了北京大学的研究生。她说，你知道当时我们宿舍人听到我要报考北京大学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吗？她们劝我说，有些事情想想就好了，像我们这种民办院校本科的毕业生，能考上研究生就不错了，就不要把目标定那么大了，免得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可我不甘心啊，我就想去北京大学，教古代文学的老师说，北京大学处处都是大师，处处都是学问。我就是想去感受下那样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这样的念头是不是挺傻的，她笑着问，面上明明有笑意，眼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那瞬间，让我想起了小优，她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2

小优是我们同系不同班的校友，我们两个班经常一起上公共课。她喜欢画画，能把我最喜欢的麦兜画得栩栩如生，上课的时候随手勾勒出来的都是一幅宫廷仕女图，大眼睛水手服的日系少女也是一派天真……可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能画画，外观看起来不出众的女孩子，胖到一笑就是堆积的双下巴，脸上的青春痘从来没褪过。

有一次我们在公共教室上礼仪课，课间的时候小优要出去，坐在靠近过道的男生就是不起身，还讽刺她，长得丑就算了，脸上还成了痘痘的大本营，如果只有双下巴，还能被称为喜庆的胖子，现在就剩下胖子了。

小优愣了下，拿起男生放在课桌上的礼仪课教程，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每天都来上礼仪课，也学不会真正的优雅是什么，一个连尊重都不懂的人，还谈什么礼仪。她说得不卑不亢，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反驳别人，从前每次听到有人用嘲笑的语气说她胖。她都是一笑置之。久而久之，她的标签就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胖子。可是，一个再好脾气的人，也做不到无事别人的践踏。

一个人的自尊是身上最硬性的东西，在其他东西都可以有弹性的时候，自尊梗着脖子告诉别人，什么底线不能碰，什么状态最难过。熬得过万箭穿心的伤痛，却不一定能躲得过别人随意的一句戏弄。

虽然后来我们一致要求那个男生给小优道歉，小优也接受了，但我看得到她离开时努力僵直的背影。就是那个背影，一度让我想哭。一个有自己的梦想，努力做到对每一个人友善，不放弃希望的姑娘，明明可以称之为可爱的，为什么要遭受那么多的刁难和不公，就因为她不好看吗？

大概是吧，多少年前夏洛蒂.勃朗特就已经借助简爱描述了这样的际遇，贫穷、低微、不美、渺小，在别人看来似乎就是没有灵魂没有心的。可生活毕竟不是小说，简爱能够遇到罗彻斯特先生，小优却只能继续做个老好人，对每个人微笑。

但是我总能忆起那个倔强的背影，仿佛那个背影里有一个更加真实的小优。

3

我喜欢坐在图书馆楼梯拐角处的位置写小说，人少，安静。在那里遇见过几次小优，她都是腼腆地笑笑，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画画。后来我们就自发养成了习惯，谁过来得早，就会给另一个人占座。

我写我的小说，小优画她的画。待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就从楼梯间走下去，穿过长长的走廊，夜晚的风吹过来，有轻巧的回响。操场上的柳枝在空气里垂成规矩的弧度，远远望去，叶子青碧，衬得天空都格外清爽。抬眼处就是打篮球的男生，风风火火的，带着青春的光芒。小优说要把校园里这些场景都画出来。

我们肩并肩走过西广场，去老街吃面，那里有家牛肉面做得特别好吃，肉块大，汤汁浓郁。小优却总是吃得很少，她不好意思地捏捏自己的脸，都这么胖了，要节食。小优本来就是易胖体质，有阵子生病，吃了含激素的药物导致身体肿了起来。高三暑假的时候，她尝试过各种疯狂的减肥法，用尽了一个青春期女孩子想要变美的所有心思，几乎都要把身体弄坏了，也没有瘦下去。最后只好带着这副胖胖的面孔进了大学。她说，我想过可能会有人嘲笑我，但没想到这么多。说完后，她就把脸埋在牛肉面碗里。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我却再没有心思吃。

小优并没有自怨自艾下去，她把课余时间都用在了画画上，起初能有个小插图刊登在杂志上，她就开心得不得了，拉着我去庆祝。那时候，我写给杂志的稿子依旧石沉大海。我开始转战写网文，写大大小小或悲切或欢喜的故事。每天欢欢喜喜地去网站打榜，希望写的小说能得到首页推荐的位置。小优开始画漫画，主角是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听不到世界上的流言蜚语，只有自己的世界和希望。

她说，虽然没有耳朵，但你相信吗，他听得到一切，他也有青春和梦想。还不等我回答，她又接着说，是不是挺傻的。

“不，我相信。”我看着她，坚定地说。小优太执着，她可以周末倒两趟公交车去看画展，可以在大冬天早早从被窝爬出来，裹着厚厚的棉外套去培训班里上美术课。她还申请做美术老师的助教，没有工资也无所谓。

可即便她画的画越来越好，跟美术学院那些抱着画板写生的姑娘也还是有太大的差别。她不止一次听到室友嘲笑她，学美术的，有那个像小优那么胖的。没有像小优那么胖的，但也少有像她那样刻苦的。

她信手涂鸦把一个胖子的心路历程，喜欢画画的艰难用绘本故事的形式在微博上呈现了出来，喜欢她绘画风格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做成了一个系列。开始有杂志社邀请她做连载。

小优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插画师。她停止吃药之后，也开始有规律的节食，瘦了一点，虽然在别人眼中依旧是个不好看的胖子，但在几年的沉默之中，她渐渐懂得了在别人的不屑中保持自己的姿态。

你挺直了脊背，有多少人告诉你你不行，都不妨碍你自己站成想要的样子。

小优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4

我把当年说给小优的话讲给朋友听，梦想不就是只有实现了，才能理直气壮告诉全世界它是什么的东西吗？所以，除了你自己承认自己傻，外人说了一千遍你是个傻子，你还是可以骄傲地扬起脸，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我们为了梦想在沉默里行走，会遇到很多人，有人过来伸出一双手，跟你相互扶持一起走，像当年的我和小优。也会有人用不屑一顾的语调刺伤你，像那些在背后对小优使用语言暴力的人。我们感谢那些相互扶持的人，他们给予的温暖和感动是黑暗里的火花，在我们自身没有能力创造火树银花的时刻，让我们看到了黑夜里的满天星斗。我们也不会记恨那些没有设置障碍却给了我们精神阻力的人，是他们让我们知道可以把梦想理直气壮告诉全世界的意义。

涉过万险，走过孤独，感谢我们在茫然里走出了一条路。小优给我打电话说她的新绘本要上市了，而我没有如愿成为作家，却已经开始在杂志上发表大大小小的文章。如果有一天，可以有机会和当年喜欢的男生说一句好久不见，我要告诉他，其实我当年的梦想是成为作家呢？不为赌气，不为炫耀，是为曾经满腔热血的我们没有和梦想兵戎相见，唯有言笑晏晏。

朋友去了北京大学读研究生，她又定下了新的目标，毕业后要接着读博士。而我和小优，也有了新的梦想。梦想的路上可以不发声，但你的沉默一定要有力量。

我是沐溪

写作者

著有《人生只差好好静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