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考上了”——全国只招了28万人,录取率为6.1%。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叫“志愿”;那时候,我们只想离开农村——太累、太脏,还吃不饱。
班主任说:“你就报师范吧。”
我说:“师范?师范是干嘛的?”
“毕业出来当老师。”
“好!”
当然好。
在我眼里,天下只分为两种人:一种人像我爸爸他们,每天都种地,种完地回家骂孩子,也揍孩子。还有一种人就是我的老师,不种地,穿戴干干净净,哄孩子,也骂孩子。老师们上课完了,在村子里转悠,不用干活,还可以在学生家里吃到荷包蛋。
小时候,我被父亲骂烦了,也打怕了。我发誓:将来我长大了不打孩子,不让我身边的孩子有任何恐惧。
就这样,我读师范了。
(1981年,师范毕业的我——小鲜肉吧)
那一年,我们全县仅仅毕业了30几个师范生。我是优秀实习生,人也长得比较帅,国宝的感觉。一位负责分配的老师过来告诉我:“你就到县城工作了。”
我急了。怕在县城。县城到我家里坐车加赶路至少要半天,还要一块七毛的车费。我受不了,也受不起。
于是,通过“找关系”,我终于分配到了离家才五六里的一所初中。
农村很穷,孩子们很苦,能上初中的孩子不到一半。我却尽可能让他们在学校里过得轻松快乐。
我当班主任,从来没有开除过一个孩子,却把被别人开除的孩子收到自己身边。
我当语文老师,几乎没有叫学生做过作业,但班上的成绩非常好,我也曾经拿到全县教学比武一等奖。
我不会去检查学生迟到,也不会批评迟到的学生,但班级却是全校最好的。
就这样,我当了语文教研组长,当了教务主任。
工作的第七年,我当了校长——这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但我不后悔。
我当校长,把一所小学变成了中学。从100多人到1000多人。那些年,一到开学我就躲起来——“走后门”要进来读书的太多了。
2000年冬天,离放寒假还差一个多月,我突然提出“不干了”。因为我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我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我看不惯那些不择手段挖优生、赶差生,千方百计捞油水的校长——他们的工作却风生水起。
我觉得我对不起跟着我的同事,更感觉对不起我自己。
离开湖南时,我连路费都不够。弟弟说:“哥,你太落后了。”妹妹说:“没钱的校长才是好校长。”
(享受孤独的美好)
我逃到了昆明。
我无意中看到一所民办学校——收破烂的当校长,初中生当老师,师生全都挤在又黑又潮的小民房里,粉笔是这里唯一的教具,还被老板定量供应。后来我发现,这样的学校很多!
我暗暗发誓——我要改变昆明的民办教育。
20年了,我没有改变昆明教育,却让昆明教育改变了我。
2011年,我放弃了我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在昆明郊县找了一处旧校舍,又继续办学了,取名“丑小鸭中学”。只招收那些因为难管教被“踢来踢去”的孩子。
(上图:《新教育家》2020年9月号封面)
“詹大年,你胆子真大!”好多人这样说。
我没有想过失败,也没有想过会倾家荡产,我只是想如果我能让一个被放弃的孩子回到正常的生命状态,就是成功;如能够让几近奔溃的家庭找回欢笑与希望,就是幸福。
至于学校可以办到哪一天,我不管,因为那是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事。
能办学,肯定好;办不了,不代表我的失败,更不代表我要离开我的教育。
教育,本来就是激发每个孩子生命里所固有的东西,给予每个孩子生命里所需要的东西。否则,那不是教育。
在我眼里,没有困难,只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再难走,也是通向成功的路。
牺牲,不是失败——只是胜利的必经之路。
哪个“办大了”,我不管——因为我“办不大”。
哪个“赚多了”,我鄙视——搞教育“赚多了”是一种无耻。
2020年是我从教的第40个年头,也是办丑小鸭中学的第10年。
希望可以走下去。
——我计划着,这一辈子在讲台上过60个教师节。
我反对“择优录取”,质疑“高效课堂”,担心“深度学习”。
就这样,落后。
记忆中,我没有获得过“先进XX”“优秀XX”的奖励。因为,我没有这样的追求,我觉得任何的“平淡”不一定就是“无奇”。
生命,来也平淡,去也自然。
生命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
哄孩子,教自己,每一天。
这样,很好。
——2020年教师节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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