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沈从文又得到了一个跟随军队去四川的机会。当时许多人愿意去四川,是希望能在那里发一笔横财,或者讨一个老婆。
但沈从文却不是为了钱和女人,一来每月有人管食宿,薪水几乎没地方花,二来因为之前被欺骗的事,他也不再觉得女人有什么意思。
他去四川,有个隐秘的理由,就是想去看巫峡。他听人说起过巫峡的大处、高处、险处,有趣味处,实在神往倾心。他说:“乡下人所想的,就正是把自己全部生命押到极危险的注上去,玩一个尽兴!”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气的,任性的原因,他又一次离开了。
各位书友,大家好,今天我们将继续共读《从文自传》。这本书一共18章,可以根据我所拆的六个主题点,每天阅读1-3章。建议今日读完第16-18章。
在进入正文之前,我们一起来思考两个问题:
1、你曾经迁徙过多少地方?哪些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2、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知识的宝贵?
沈从文要去四川了,他十分仔细的盘点了当时所带走的东西:“我那包袱中的产业计旧棉袄一件,旧夹袄一件,手巾一条,夹裤一条,值一块二毛钱的丝袜子一双,青毛细呢的鞋子一双,白大布单衣裤一套。
另外还有一本值六块钱的云麾碑,值五块钱的圣教序,值两块钱的兰亭序,值五块钱的虞世南夫子庙堂碑。还有一部李义山诗集。
包袱外边则插了一双自由天竹筷子,一把牙刷,且挂了一个钻有小小圆眼用细铁丝链子扣好的搪磁碗儿。这就是我的全部产业。这份产业现在说来仍然是很动人的。”
的确是很动人,两袖清风,一切都丢了,但是书却背了一路。
而那一路入川的风景也同样动人:“这次路上增加了我经验不少,过了些用木头编成的渡筏,那些渡筏,在静静的溪水中游动,两岸全是夹竹林高山,给人无比幽静的感觉。十年后,还在我的记忆里,极其鲜明占据了一个位置。”
沿途所见的事也让他感到震撼:“在四川边境上时,我记得还必需经过一个大场,每次场集据说有五千牛马交易。
又经过一个古寺院,有六人不能合抱的松树,寺中南边一白骨塔,穹形的塔顶,全用刻满佛像的石头砌成,径约两丈。
锅井似的圆坑里,人骨如山如丘,有些腕骨上还套着银镯金镯,也无谁人取它动它。听寺僧说,是上年闹神兵,一个城的人都死尽了,半年后把骨头收来,隔三年再焚化。”
还有他一向最喜爱描写的劳动者的剪影:“我欢喜到那河边去,独自坐在河岸高崖上,看船只上滩。那些船夫背了纤绳,身体贴在河滩石头下,那点颜色,那种声音,那派神气,总使我心跳。
那是美丽动人的,永远使人同时得到快乐和忧愁。当那些船夫把船拉上滩后,各人伏身到河边去喝一口长流水,站起来再坐到一块石头上,把手拭去肩背各处的汗水,那光景照例总很厉害的感动我。”这样的场景,后来也被他写到了《边城》中。
四川的任务完成后,沈从文又回到湘西,在一个统领官身边做秘书。这份工作,后来被他认为,是生活中的一个最大的转机,因为那里有五个大楠木的橱柜,里面放满了古书,宋元明清的旧画,还有许多铜器与古瓷,统领官派他去整理这些文物。
“由于应用,我同时就学会了许多知识。又由于习染,我成天翻来翻去,把那些旧书大部分也慢慢的看懂了。”难怪后来沈从文如此了解历史,又成为研究古代文化和艺术品的大师,大概与这段经历有密切的关系。
无事可作时,他就把那些旧画一轴一轴的取出,挂到壁间独自来鉴赏,或翻开西清古鉴薛氏彝器钟鼎款识这一类书,努力去从文字与形体上认识房中铜器的名称和价值。
再去乱翻那些书籍,一部书若不知道作者是什么时代的人时,便去翻四库提要。他从这方面对于这个民族在一段长长的年分中,用一片颜色,一把线,一块青铜或一堆泥土,以及一组文字,加上自己生命作成的种种艺术,皆得了一个初步普遍的认识。
由于这点初步知识,使一个以鉴赏人类生活与自然现象为生的乡下人,进而对于人类智慧光辉的领会,发生了极宽泛而深切的兴味。
几年后,沈从文又调入报馆工作,当编辑。在那里他读了许多的新办报纸和介绍新思想的书,也开始逐渐的关注当下的时事与政治了。
“我记下了许多新人物的名字,好像这些人同我都非常熟习。我崇拜他们,觉得比任何人还值得崇拜。
智识同权力相比,我愿意得到智慧放下权力。
我明白,人活到社会里应当有许多事情可作,应当为现在的别人去设想,为未来的人类去设想,应当如何去思索生活,且应当如何去为大多数人牺牲,为自己一点点理想受苦,不能随便妈虎过日子,不能委屈过日子了。”
恰在这时,发生了两件事,让沈从文坚定了要离开湘西的念头。一件事,是他自己得了一场暴病,差点死掉,病好之后没多久,他的一个好朋友“平时结实得同一只猛虎一样的老同学”,在泅水时被淹死了。
四天后,把他死尸从水面拖起,沈从文去收拾他的尸骸掩埋,看见那个臃肿样子时,他发生了对自己的疑问。
“病死,或淹死,或到外边去饿死,有什么不同?若前些日子病死了,连许多没有看过的东西皆不能见到,许多不曾到过的地方也无从走去,真无意思。我知道见到的皆太少,应知道应见到的可太多,怎么办?”
“我想我得进一个学校,去学些我不明白的问题,得向些新地方,去看些听些使我耳目一新的世界。”
“我闷闷沉沉痴呆想了四天,心想,好坏我总有一天得死去,多见几个新鲜日头,多过几个新鲜的桥,在一些险危中使尽最后一点气力,咽下最后一口气,比较在这儿病死或无意中为流弹打死,似乎应当有意思些。”
到后我便这样决定了:“把自己生命押上去,赌一注看看,看看我自己去支配一下自己,比让命运来处置得更合理一点呢?还是更糟糕一点?”
于是,沈从文做出决定,要去北京读书,读书不成,便作一个警察,作警察也不成,那就认了输,不再作别的好打算了。
就这样,二十岁的沈从文踏上火车,在兵荒马乱中独自一人去了北京,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将有怎样复杂的命运在等待着他,而这本自传,也就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他用这样的一句话来结尾:“运货排车把我拖进了北京西河沿一家小客店,在旅客簿上写下——沈从文年二十岁学生湖南凤凰县人。便开始进到一个使我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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