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
很多城市回农村的候鸟，有文才的，写下一些还乡记，在网络间流传。
大概意思，是农村已空心，农村已沦陷，农村已非当年的田园牧歌。我们是回不去了。
说得好像他们很想回来一般。
当然，中国很大，不同的农村，有着不同的图景。不同的人群，有着不同的感受。
二〇〇六年六月大学毕业，在深圳混了九年多。去年十一月三日，彻底作别深圳，回到家中。主要是孩子要读幼儿园了，想回来带带。转眼，三月有余，被还乡记所感染，也来写写，咱所处的农村。
家在湖南中部某县级市农村。本市人口十万，以旅游为主，然旅游经济，基本只带动核心景区一线。十多公里之外，我们村，有山，有田，有水。但赚钱，还是得靠年轻人往外地打工。近年附近亦有不少基础设施工程，五六十岁中老年人为主在建。
家乡有田园，有牧歌，但绝非想象的田园牧歌式存在。
那日，在妈妈的嫁妆，一个两屉柜里，翻出两张信纸。看到一份《关于蒋某胜、蒋某文两家纠纷斗殴伤害的调解处理意见》抄件，是留存咱家的。也即是，咱家人，当年正是这场纠纷的当事人。时间，在一九八七年。调解意见有“未经协商，挖掉蒋某文家田梗（原字为土话转的另一字，打不出）塞水，蒋某胜家引起纠纷发生”；“蒋某文风格不高，行至蒋某胜家询问，为斗殴纠纷升级”……“双方要以此次纠纷为戒，吸取经验教训，加强法制学习，做一个合格的公民”，落款时间为1987年11月15日。
这份调解书写成之时，我还未满四岁，妹妹还不到一岁。在懂事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两家为了田梗、为了他家的鸡吃我空田里的谷子，不知骂了多少阵仗，打了多少架。基本都是他们赢，因为他家有三个儿子，都是年轻气盛之时。当年他们母亲放出话来，我到四十岁，就不必做事了，言下之意，是待三个儿子长大，他们家就更发达了——小时候，给村里人拜年，他家，我从来是绕着走的。
几年前回来，他们母亲，在我家打牌。我很奇怪，什么时候，和好了？这不重要。关键是，他们的儿子，并无像预想的那般，发了大财。都是很普通的打工者，都需要娶妻生子，家里只有一栋屋……世易时移，当年的仇，也就随着两家形势的变化，而被刻意淡忘了。父辈们都开始老去，年轻人都在外做事，基本没打过什么照面，想记仇，都记不起来了。
之所以翻出这些陈年旧事，只为说明，很多人不断回忆的几十年前的农村，并不是那般和谐美好。人们之所以乡愁乡愁，乃因在外打工或者在城市生活，难免有些不如意。于是选择性遗忘农村的种种邋遢事，而把某些时段的快乐不断放大，并最终占据内心——便如某些人，说什么毛时代没有贪污腐化——他们只不过，是将贪污定义在与钱相关，而把队长村长掌握的分配权力及其分配不均，不当成腐化而已——实际，它就是腐败——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自我麻醉。
说到这一家子，还得提下他们母亲。她轮了一年村里清洁工。听说是五千块钱一年。也能补贴些家用。
很多人回想中，农村是很干净的。九十年代初，似乎是如此，渐渐，就到处是塑料袋，四处都垃圾了。这种状况，持续了十余年。近几年，有司开始重视，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垃圾池，搞了些什么评比，村里比较困难的，请来做清洁工。中间那个是虚的，但垃圾池，确实也使人们养成了比较好的习惯，虽无分类，但到底不乱扔了。而清洁工，每日几次清扫，终于慢慢将到处脏兮兮的情况，有了些扭转。不过，一些水沟和池塘，仍是成了死水臭水——针对池塘清淤固边，正在如火如荼。
对老人们而言，他们觉得自己遇上了好时代。似乎是六十岁以上的，就有养老金。九十岁以上，每月一百，一季度一发。我奶奶九十七岁，村上的干部，每月领了送过来——当然也不是专程，反正都是离得不远的邻居。对他们而言，政府是很贴心的，甚至，比他们的儿子，好得多。另一个老人，比我奶奶小几岁，吃的是轮供，三个儿子，一个脾气爆，一个老婆在外打工，自己也要上班，另一个虽然老婆在家，但也事情缠身，所以，她常被关在家里，吃点泡面，大冬天，趿着双拖鞋，睡的床上，儿子媳妇们，也疏于整理。当然，她自己亦有些不好的癖好，爱到处逛，嗜酒，甚至一天能喝半斤——不必讳言，什么要孝敬之类政治正确的话，听起来那般天经地义，现实中，却是，你想让儿子们好好养你，你得会做人。你确实是把他们生了，把他们带大了，但再亲的人，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田，有些抛荒了，有些送给别人种了——不要钱不要粮，别荒了就行——荒了可惜啊。再说，只要荒一两年，长满了草，再想种，就难了——有的，当然还自己种。流转政策出来之后，四五六百一亩一年，很多人的，租给那些有门路有胆量的种菜养虾，乐得清闲。一家几亩能换几千块，买来粮食，还吃不完。
与之相应的，当然就是老人在家带孩子的空心化、留守化问题。现在老人都比较高寿，八十岁的大把，七十几岁，还算是壮劳力。带孩子，自然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咱担心的，反而是教育。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