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先生（下）

99% 的高中生都会成为闪闪发光的生物

我是你，未来的你

....

窗外，不再是梅雨之夜。

日光明亮，白云缭绕，一台小巧的载人飞艇在窗户附近穿过，带起一阵气流。艇身光滑完美，没有任何材料拼接的痕迹，尾部只有蓝光闪烁，没有任何燃料和排烟。

远处，更多相似的小艇正在云海中浮沉。更远处，高楼鳞次栉比，和现在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看来，高楼的质地都变成了半透明的银色，更有几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穿插其间。男人觉得自己可能看花了眼——在靠近城市中心广场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带状的大楼以违背重力规则的形态悬浮在空中——映着耀眼的阳光，如同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科幻画作。

男人抬起头，天空中正悬着三个太阳。

“另外两个是人造的——给高楼表面的吸光材料提供太阳能。”

男人沉吟一会儿，面露凶光：“这是什么高科技的障眼法？目前的VR做不出如此逼真的细节。”

V先生仍然僵硬地笑着，眼中跳动着疯狂的光：“这是未来的技术。虽然是幻象——但可以帮助你理解十年后世界的真实模样。”

男人有些不耐烦：“我既非政要，也非富商。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一无是处。为了骗我，这么大费周章？”

V先生脖子上青筋跳动，似乎在竭力自制：“我说了，我是你，未来的你，你没聋吧。”

男人：“杀死史莫克的，是不是你？”

V先生脸上的笑终于扭曲成一种掺杂了愤怒、冷酷、悲凉的奇怪表情：“这么痛快就死，已经便宜了他……我时间不多。”

V先生焦虑地看着手表，又不时看看门口。

男人心中一惊。时间过去多久了？

男人竭力平静语气：“你到底要怎样。”

V先生晃晃手中的黑色管子，周围的幻境消失，梅雨之夜的湿冷再次袭来。

一张报纸的扫描照片投影到空中。

《世纪之光——智脑集团破解“自控力”开关》

近日，智脑集团宣布已找到情绪“自控力”开关，主要通过特定技术对杏仁核的功能强化来实现。杏仁核是人脑中的一个区域，主要功能为产生和传入大脑新皮质的各种外界信息相适应的情绪。当杏仁核功能减弱，动物和人会出现一系列交感神经系统兴奋亢进的现象，并且张牙舞爪，呈现搏斗的架势。而强化杏仁核的作用，能够使得人们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例如，不再把巨大的工作压力带回家中，影响亲情。

据悉，控制杏仁核技术是智脑集团“AMY”项目的成果，预计将为该公司带来数亿美元的经济利润。但仍有相关专家质疑该项目的危险程度，一旦杏仁核不能成功强化反而被破坏，可能诱发大规模的社会犯罪……”

几张报纸投影接踵而至：《与政府交好？“AMY”项目成果因风险叫停三个月继续推进》《“AMY”项目成果进入市场，百人先行“试水”》《身心俱静的乌托邦——“AMY”项目受益者访谈》……

最后一张报纸定格：《十年大限，多起暴力杀人案件被爆与“AMY”项目有关，智脑集团与政府腐败官员内幕曝光》……

男人没有心思细读，只匆匆浏览了标题，心中紧张盘算，如何在妻女回来之前了结这一切。

亡命之徒，也许有相当程度的心理扭曲，自己反抗的话，胜算太小。或许可以智取……也可以激怒他，早点杀了自己，他也许会离开……

男人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V先生仿佛看穿了男人的心思，停了好一会儿，才问：“我问你，你刚才看照片的时候，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吗？”

男人努力捕捉着心中那一丝疑惑，直到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柔嘉和小多。

“多起暴力杀人案件被爆与‘AMY’项目有关……”

男人终于有点慌了。

万一……不，他是疯子！你也疯了吗？

V先生收起黑色管子，独自走到窗前。外面风雨渐止。

“我就是你。十一年前，相对于你的时间，大概是从今天开始的半年后——我去智脑集团做了手术。纳米机器人和激素混合技术，强化了我的杏仁核。那以后，我的情绪自控力极度增强，再也不需要拼命压抑自己，讨好别人，回家以后也没有了不时想要殴打妻子的负疚感，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也渐渐淡去，不再出现在梦中……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工作上，事业步步高升——毕竟我们不笨。”

V先生看着男人，苦笑了一下。“我们”这个称呼，让男人也有点想笑。

这也太荒谬了。

V先生：“没过多久，手术的后遗症发作，杏仁核失控，我……”

男人突然很想要剧烈挣扎，活动了两下手腕，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V先生的面孔泛红，豆大的汗珠流下来：“你不要乱动，也不要言谈过激，我怕控制不住，失手伤你。”

男人看着V先生，开始发抖。

V先生：“失控刚开始那阵子，我不知道原因，经常打骂柔嘉和小多……那天，小多打碎了一个碗，我扇了她一耳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睁开眼，地上全是血……失控的不止我一个……智脑集团被曝爆出黑幕，史莫克被抓，而我们这些杀人犯，关了半年，经过全民公投，得到特赦，被放了出来。”

男人睁大眼睛：“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

V先生的身体开始颤抖，抖得衣襟散开，似乎沉溺在过去的伤害中无法自拔。男人注意到他身上有很多像是电流灼过的伤痕。

V先生：“出狱后，杏仁核受损的凶手们陆陆续续得到了治疗，多数都好了起来……而我，运气不好。我用所有财富打通关系，修改了病例，才没有被关进疗养院，然后我工作了十年……用十年的财富，找到我们那个时代一个最厉害的物理学家——研究时间穿梭的。

他告诉我，任何历史事件都有一个关键性的‘拐点’，如同‘V’字的底顶端，时间从那里开始分叉，导向两个不同的结果。要想像改变历史，只有改变‘拐点’。小多和柔嘉的死亡事件，拐点就是史莫克研发出控制杏仁核的激素时刻——今晚。因为时间穿梭的技术并不成熟，我试过很多次……”

V先生下意识地摸着胳膊上被灼伤的痕迹。

男人无心再听：“结果呢？结果怎样？！小多和柔嘉……”

V先生的脸上终于又挂上僵硬的笑：“史莫克死了，不是吗么——他明知这项不成熟的技术一定会导致失控，但他等不下去了……他用了更极端的研究手段，等不到技术成熟就公布出来……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他死有余辜！！！”

V先生突然怒吼起来，掀翻了眼前的桌子，一把将男人连同椅子踢开，退后几步，看着客厅大门狂笑起来：“我知道，柔嘉和小多就要回来了！”

男人倒在地上，呻吟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小多她他们回来，看到你，也会吓坏，你先去洗洗澡，换个衣服，我，我就说你是我远房的亲戚，表，表叔……”

V先生仰天大笑，泪水也流了下来：“一个时空里只能有一个！容不下分身，时间会出现无法预计的扰动，小多和柔嘉还是会有危险……只要分身之间有肉体接触，不属于正确时空的分身就会消失……”

在V先生的指挥下，机器人缓缓滑过去将男人扶起来，解开绳子。

V先生走近男人，男人这才清晰地看到他的白发，眼中的血丝，松弛的皮肤，无数的疤痕，疯狂的神态——藏着无尽岁月的折磨。

在时间长河的分支，逆流而上，如同千里回溯的鲑鱼——故乡即是墓穴。

而我，正从“V”字的顶点，游向时间河流的另一个分支。

直到此刻，男人的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动。V先生的眼神……太像自己，也太过真实。

那是无数个日夜压抑背后的疯狂。

V先生看看手表：“快了”。

他望着门的方向。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男人突然想留一点时间给V先生和柔嘉、小多单独相处，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V先生惨淡笑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我已经不是人了……太危险……”

男人的眼泪流了下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V先生望着男人，露出了微笑：“技术不成熟，这是最后一次穿梭……十年了，我只想再看一眼她们……”

那绽放在和自己极其相似面孔上的笑容，那么真实，不掺一丝虚假。

那是今晚最真实的笑容。

V先生痴痴望着门口。

“你知道吗，有些生命事件会引起杏仁核电活动的强烈反应，给人留下长期的记忆，甚至终身……可惜，我的杏仁核坏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日出。

 

拉着女儿， 柔嘉“咔嗒”打开家门。

客厅仍有些暗，空气中却有种淡淡的血腥味。丈夫没有在卧室，反而在客厅中间站着。

丈夫旁边有一个黑衣男人，正看着自己和女儿。

他突然笑了。

几秒种后， 黑衣男人转身，握住了丈夫的手。

他的身影，抖动几下，慢慢变得透明，消失在空气的涟漪中。

黑衣男人的脸……柔嘉吃惊地揉了揉眼睛。

而丈夫却独自站在客厅中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