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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岭的春联往事

对联是中国的特色。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行业,甚至不同村落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民俗,唯有贴对子是最广泛、最普遍、最文明、最富有文化内涵、最富有民族特色的一种民俗。

对联,贴在柱子上的联语叫 楹联,贴在门上的对子叫门联;对联登堂入室叫中堂,办喜事贴对联叫婚联,办丧事挂对联叫挽联,为老人祝寿叫寿联,恭贺各类喜事的对联叫贺联。细分还有节日联、行业联、书斋联、书法联和画室联等。要说对联的普遍性和 热闹劲,那就非春联莫属了。

春联始于秦汉,发展于五代,盛于明清。

春联既可为学者文人语文斗法、思想斗智,也可为妇孺喜闻乐道,既可走进象牙之塔,又能步入陇亩民间,既是阳春白雪,又是下里巴人。

物质充盈的今天,腊月门上,满市场现成的春联,不是发财、便是发横,千篇一律,俗不可耐。任你挑任你捡,却怎么也挑捡不出当年关于春联那诸多的情趣。

太行大山深处、一个偏僻的山村------瓦岭,文化底蕴浓厚,就春联的往事回忆起来,也是妙趣横生、意味悠长的。

春联,是一项蕴含着诸多劳作的系统工程。

选对纸是一项基础活。一副好的春联,选好纸质是前提。柔韧一点,厚实一点,颜色鲜亮一点的对纸当属上品。在过去物质匮乏的年代,乡村里只有一个供销社,对对纸的选择是没有余地的。但供销社每次进货的质量是有所区别的。村里经济宽裕点的、比较讲究的人家早就盯上货柜上那一摞摞红对子,一但发现有对心思的,便会立即出手。时间长了,供销员早就对村子里这些挑剔的主儿了然于心,便提前将一些上乘货,寄在别处,专等物归其主。当然大多数的村民都是随行就市,遇见啥买啥。

裁对纸是一项技术活。俗话说量体裁衣,裁对纸也是如此。每家每户几间房、几道门、门神、土地、石碾、石磨、水井、照壁影壁、花草树木,家里的书柜案几,甚至厕所,凡人能触及到的地方都需贴一副春联。裁对纸须根据这些,提前谋划好长短、宽窄,方可下刀。首先考虑的是门框、门扇,其中大门的门框、门扇要顺着对纸的长幅裁,家门的门框、门扇横着对纸裁即可。剩余的边角料考虑那些用料较小的地方。裁对纸还讲究茬口,须颜色朝外叠,那样裁出来的毛边朝里,边缘齐整,不显山露水,否则泛白的毛茬就会外翻,贴在门上,大煞风景。当然,正规做法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长、短、宽、窄,按、压、齐缝,一套对纸裁下来,那对纸是颜料染得,鲜红的颜色会沾满双手,好几天也褪不掉。

写对子是一项难为活。像瓦岭村六七百户人家,村里文化人、特别是能提起笔杆子写对联的人并不多。因此必须早做准备,提前预约写对联的先生。瓦岭村有三大姓氏,过去能写对联的代表性人物通常是李氏的阴阳先生李联翼,穆氏的看病太医穆映璋,候氏有人称大先生和二先生的弟兄二人。谁家写对子都的提前去先生家续水研墨,帮先生拉对。墨汁在过去是稀有之物,写对通常是将墨碇在砚瓦上反复研磨,方向须一致,用力续均匀,达到一定浓度,先生便用笔尖试着铺陈开张,这时拉对人须根据先生的用笔速度向上拖动对纸,一副写完平平稳稳拉出去放在干燥之处晾干,反复如常,直到写完一家的,卷起来走人。正月门前,谁家也有个家常里短、针头线脑的事,写对子的人早已习以为常,而用人写对联的人却都心怀忐忑,生怕先生借故给个脸色,因此都小心翼翼跟着写对人的节奏,甚至心跳也跟着先生的快慢走。本家、邻居、亲朋好友或有手艺互换之人用其写对子,相对气壮一些,最胆怯的是那些只知受苦百无一用之人。过年是大事、贴春联是过年的大事,吃好、吃劣,穿好、穿劣都可不计较,贴起春联才算过年,因此硬着头皮也得去求人,直到低眉下眼将对子晾干卷起,迈出先生家大门才算尘埃落定,一切还原本真。要说烦也真烦。比如大门、家门那些鲜眼醒目位置的对子,先生们也不敢造次。在那物资奇缺的年代,家家以节俭为怀,裁对纸剩下的那些边边沿沿,也生怕丢了,总要起个名堂让先生写上个吉祥的字眼。每到这时先生们的笔法便撩草起来,拉对子的人便心生疑窦......

贴对子是一项讲究活。除夕上午贴春联是乡村的约定俗成。早上女人们锅碗盆一收拾,第一件事便是调面糊。面糊人人会调,调好却不容易。富裕人家调面糊是从白面瓮里直接挖出来即用,调出来的面糊稀稠均匀,不起疙瘩,粘度又好。而穷一点的人家调面糊却用的是专用粉。俗话说:闲时备下忙时用。他们在平时磨面时就早做了准备。是从磨底、笸箩底、箩底,扫了又扫,刮了又刮积攒起来的,放在一边备用。调面糊不能性急,要先用冷水调好,之后在温火上不停地顺着搅和,直到用筷子挑起面糊能挂住线为好,太稠抹不开,贴的对子起疙瘩,太稀贴在门上粘不住。面糊刷子也是专用的,是冬天扎笤帚时就扎好的,成年挂在墙角,一年就用一次。在乡村,对子不仅是写对子人的脸面,也是贴对子人家的脸面。因此,贴对子往往是家中最有威信的人的专业活。先把写好的对子一分为二,然后按上下联先后顺序把面糊抹匀,依门框高低平衡贴好后用软笤帚轻轻由里向外抚摸平整。每当这时便是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紧盯在大人屁股后面,一次次跟着,反反复复,不疲不倦,不觉烦恼,晕晕顿顿,走过一个年,又迎来一个年。

春联,蕴藏着许许多多的往事,其中不乏辛酸。

过春节,贴春联,本是除旧迎新,喜庆之气,又谈何辛酸 ?  老人们说,抗日战争那几年,离我们村二十里地的柏井就住着六七个日本鬼子,隔三差五来村抢钱、抢粮。乡亲们被逼得食不果  腹,衣不蔽体,居无定所。那几年过年大多数都是用未燃尽的麻秸棍头在对纸上画些圈圈来当春联。春联最初是用来驱鬼压邪的。善良的人们即使在那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也不忘贴春联,祈盼早日将那狗日的倭寇恶魔驱走或压住。对子的本来作用在那几年真正派上了用场。即便平常年份 ,由于家境的不同,乡里乡亲过年的春联也是参差不齐的。大清的灭亡、民国的混战、“七七”事变日本侵略、三年的解放战争、后来的抗美援朝,几十年战乱,几乎耗干了乡亲们的血汗。裁对纸需要大桌子,那些家底好一点的或讲究一点的自不待说,但村子里还是平常人家多,他们当然没有大桌子,大多是在炕沿边上裁的。正月门前,乡亲们抖落滚战了一年的泥土,祈盼来年有个好年景,用老树皮般粗大皲裂的双手开始设计剪裁新春的对联。在村里,炕沿就是相对较宽、较大、较平坦的地儿了。裁对纸大多用的是妇女们做针线用的剪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由于工具等客观条件的欠缺,裁出的对纸往往会七长八短,宽窄不一,有的甚至将一副对联直接裁成两条,这当然少不了挨写对子人的不耐烦。更有实在连对纸都买不起的便捡别人家的边角料贴在门楣上,也算是新春的对联。有一年邻居大娘家娘几个竟然在年三十把准备贴对联的面糊你一嘴、我一嘴吃了个净光,吃完之后才醒悟过来,于是娘几个包头痛哭---她们是饿昏了、饿憷了。难过的日子,易过的年。无论怎么窘迫,无论怎么寒碜,都掩饰不住乡亲对未知的、来年的憧憬和向往。

春联,最能透出一方乡民对美好文事的无怨无悔的追求。

旧社会,多数人家的子弟读不起书。压根就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大有人在。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也阻挡不了他们对美好文事的追求,特别是一年一度的春联,最舍得用心。他们虽然没有文化,但有的是苦力,有的是手艺。因此,他们虽然得用人写对联,但多数情况下也是理直气壮的。因为他们能舍出苦力,卖出手艺。

李占魁的祖上是柏井村人,大约在清代中叶才搬到瓦岭居住。虽然是外来户,但家里有得是钱、子女又有文化,特别是李占魁的隶字标新立异,颇受乡民喜爱,但架子比较大,轻易不会露手。愈是藏而不露,就愈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和关注。村里那几个对春联情有独钟的乡民便撺掇起来年年去找李占魁写春联。他们找到门上的时候,李占魁总要借没工夫为名,摆摆斯文。乡民知道他的“毛病”,二话不说,赶上他家的骡子,驮一笼驮黏土回来,按一比三的比例掺煤,替他和一蹲烧火做饭的煤泥。乡民最不缺得就是苦力,几个人七手八脚,不大的功夫便干净利索地码起了一蹲泥。之后,洗手、研墨、拉对。乡民心甘情愿以自己的苦力换取自己心仪的一笔好染,自是惬意。如果细算,李占魁还贴了一锭上好的墨锭呢。老财家所以能聚集财富,和他们与生俱来的精于算计是分不开的。李占魁家是瓦岭村有名有相的老财家,长工在冬至放假时和的哪一蹲烧火做饭用泥在春节前正好用完。乡民们现在和的这一蹲,正好能用到二月二长工上班。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后来,逐渐也就形成了习惯。乡民干脆就不说是到李占魁家写对联,而刻意说成是:过年了,给李占魁家和泥去呀!从而成为了村里的一道关于追求美好文事的趣谈。

春联,最能表现一方乡土民风民俗之纯朴。

村子里,那几位擅写对子的先生,无论多么忙,多么不耐烦,最终都的放下,先把别人家送来的对子写起。即使大年三十送来   也不能顶脸。打我记事起,写对子的事几乎都由学校老师们操持。一进腊月,老师们便安排学生把对纸捎来。乡亲们把裁好的对纸卷起捆好批个姓名顺便让上学的孩子捎在学校,随便那个办公室放下,待写好后,老师们便会逐个通知捎回家去。课间,饭前饭后都是老师们写春联的时间。通常是谁打开一卷就要负责写好晾干,然后打捆批上姓名、指定学生捎回才算一个流程。课间男学生经常被老师叫去拉对子。拉对子虽是个下手活,但其中也有窍门。老师们写对子用的毛笔和墨汁都是村里负责购买的,有大抓、小抓、大楷、中楷。刚闻到墨汁,如入鲍鱼之市臭味难闻,但看见老师们却神情专注,运笔流畅,如入芝兰之室,拉对子的我们便也渐渐的从臭味中闻出了香气,后来才知道那“臭”味叫墨香,文化人都是在墨香中熏陶出来的。用墨碇研磨出的墨汁,一般蘸不满笔头,写出来的对子是干涩的,随写随干。用墨汁写对子,写字的人会不由自主饱醮墨汁,特别是写大字的时候,柔中带劲的大抓在一起一落之间,大红纸上油黑发亮的厚实的一个“福”字便活灵活现在眼前,这时拉对子一定要小心谨慎、平端平放,否则会将未干的墨汁流淌,篡改字形。拉的多了总有失手的时候,当然少不了挨老师的训斥。写对子最叫真的当属老校长穆守业老师,从大抓到小楷、从始至终,不苟言笑,一丝不苟;从大福字到小福字,一溜楷书,不带半点撩草,最受乡亲们尊敬。要说出手快,还数穆海昌老师,运笔流畅,花里胡哨,左右逢源,如风扫残云,转眼之间一大堆对纸便会很快晾到一边。放寒假了,外村的老师回家了,未写完的对子便由本村老师完成,写到饭时,老师们便拿上几卷回家去写。最后扫尾的往往是李贵生老师,大年三十仍在写是常有的事,那拉对子的事便落在了老婆孩子的身上,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春联,最能反映一方乡土文化根基之醇厚。

无论什么情况,那几户文化底子较厚的人家总喜欢自撰自书春联。穆老太医家就是这样。从买纸,裁纸,书写,张贴全都自己操刀。特别是他家春联那句子更让我们好奇。一副“黄栌苦竹绕宅生,紫鹊黄鹂俱好音”至今记忆犹新。较当时 “按辩证法办事,与形而上斗争 ”等赶潮流、追风头的时行话,柔情了许多、 诗意了许多,美感了许多,生活了许多,如沐春风,如浴春水。后来才知道是其保存的“传统对联集成”上的句子。这样的句子在当时也只有穆老太医这样有威信的人家才有,别人家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敢写。村中还有人即兴自编对联,其中一副“省吃俭用有余粮,大吃二喝朝上”横批是“年年有余”的春联还惹了一场不愉快。写联人本是既有针对性,又想赶潮流的,而贴联的人家却自感受了委屈,写联人只好另换一副才作罢。而在外地工作的乡亲在春节回家,总会给村里带来一些鲜亮。人们常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他们常年在外,回家过年前总忘不了请人写幅春联。一来是心情,二来是“显摆”。城里不比乡下,文化人多,拿笔杆子的人多,真、草、隶、篆、行,样样精到,自然要比村里耳熟能详的那几个写联人手笔要高一筹。年三十开始,我们这些初知子丑寅卯的孩子们便会挨门挨户看谁家的联花哨,谁家的联热闹,绕村一圈下来,伯仲自然分晓,成为饭后的谈资。而村里那几个好写春联的人总会借故到春联写的好的人家去欣赏把玩一番。有的还专门到城里街上街下去欣赏揣摩。待成人之后,我们几个年轻人经不住乡亲们“官不嫌字丑,叫应就好”的“忽悠”,便也斗胆写开了春联。尽管这是非常严肃的事,也总免不了出错。年初一,到同事宝根家去聊天,见其祖宗牌位两侧“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之“首”写成了“手”,便当即调侃:你给老人家叩头,是叩手?宝根先是一愣,继而悟出了端倪,转而一笑,回到:那是一个通假字。既认了错,又不失体面。

春联是一杯云雾茶,其茶雾会弥漫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

春联是一盅杏花村酒,会穿透二十四个节气。

春联是一首亮丽的歌,会飘荡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道不完的唐朝古,唱不完的杨家戏。春联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

一年最是春好处。春联永远是崭新和充满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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