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盲遍地是当今社会最大的悲哀

中南大学  向彬

 

一、几个问题就能鉴别自己是不是美盲

美盲是什么？学术界没有一个很好的定义。笔者姑且这样认为，美盲就是指对审美缺乏一定认知能力和内心体验的人，尤其是指对艺术审美一无所知或者缺乏一定生活美学的人。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具有很好的审美能力，其实不然！即便是生活审美，也不见得你真的“扫盲”了。笔者先问几个简单问题：你真的明白自己最适合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吗？你觉得你穿的服装彰显出了你特有的气质吗？你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样的发型吗？你知道如何把握走路的形态与说话的音调语速吗？你知道怎样摆设家里最能体现家的味道吗？你真的知道如何选择挂在家中墙上的饰品吗？不要以前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琐事，其实，这些就是生活美学。当然，如果你能体味到清晨呼吸的第一口清新空气，能静赏一刻晨风或一抹斜阳，能停下半分钟看一眼路边的花草，能端一杯茶欣赏片刻午后暖阳，说明你的心还没有被生活的油渍全部覆盖。要是你见到花开而赏春，见到落红而惜春，听到蝉声而知夏，拾到落叶而悲秋，见到飞霜而咏菊，趁着飘雪而探梅，那说明你那审美的心还真实存在。但仅仅这些是不够的。我们不能见到春花秋月只会大呼“好美”，见到清流飞瀑又是大呼“好美”，见到落霞孤鹜还是大呼“好美”，见到碧海蓝天依然是大呼“好美”！“好美”是对的，但除了“好美”，你真的想不起其他词汇了？如果真是这样，对不起，你的生活美学还是没到一定层次。

至于艺术审美，可就更难了。你问问自己，你知道该如何欣赏我国经典山水画作吗？你真的能看懂我国历史上经典名画好在哪吗？你知道我国文人画最重要的审美特征是什么吗？你真的会欣赏音乐之美吗？你能区分我国名族器乐演奏作品的审美差异吗？你知道流行音乐与经典音乐的最大差异是什么吗？你知道如何欣赏舞蹈吗？你知道舞蹈的艺术审美表现是哪些方面吗？你真的能看懂我国的历代经典书法作品吗？你知道应该从哪几个层面欣赏我国的书法吗？你知道决定书法好坏和境界高低的要素有哪些吗？你买书画作品是看作者名头还是看作品质量？你买书画作品真的能鉴别出好坏吗？你相信过那些子虚乌有而又名头巨大的艺术家“头衔”吗？这些诸如此类的艺术审美问题，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那恭喜你，你真的还是一个美盲！

二、美盲其实是人生的最大缺陷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是每个人最原始的本能，也是人类精神追求的最高目标之一。美，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也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我们今天不从哲学层面去给美做学理方面的解析，只从审美需要与人生意义的关系方面略加分析。

简单而言，人的生活需求包括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的基本保障，而且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不存在层次差异，也没有先后之别和高下之分。就当今社会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生活物质条件已基本得到保障，比较而言，精神需求的保障就少了很多。而审美需求则往往被当代人们普遍忽视或误解，以为这是生活中可有可无事情，或者认为审美需求是满足了物质需求之后的高层次精神追求，所以从小就没有养成审美教育的习惯，也没有意识到审美教育缺失后给人生带来的巨大影响。因此很多人一生中没有形成正确的审美观，没有让自己过上完整意义的人的生活，而是在追求物质和功利中忙碌了一辈子，没有实现自己的审美价值和审美追求，也没有让自己的生活在富庶的物质堆积中体现出一丝优雅，仅仅过着满足了物欲的单一而枯燥生活。

审美是每个人必须具备的，这与我们的生活紧密相关。没有一定的审美能力，我们的生活就会进入“枯死状态”。再好的住房，缺乏审美，只是家具摆设场所或者类似宾馆的床位，没有真正属于家的文化与艺术氛围；再好的豪车，缺乏审美，仅仅只是一个炫富的器物或者一个遮风挡雨的代步工具，开车时的浮躁与焦虑会掩盖路途的所有景致，生活的美好依旧没法在内心没有留下记忆；再贵的名牌服装，缺乏审美，自己就会成为一个不合时宜的“衣架”，没法让服装真正与身心融为一体，展现内心特有的气质与涵养；再好的茶酒，缺乏审美，只能成为添肚饱腹的食料，其间的美感与身心的愉悦得不到应有的享受，饮者也就真正成为了酒囊饭袋。没有审美的生活，诚如明代王夫之所言：“拖沓委顺，当世之然而然，不然而不然，终日劳而不能度越于禄位田宅妻子之中，数米计薪，日以挫其志气，仰视天而不知其高，俯视地而不知其厚，虽觉如梦，虽视如盲，虽勤动四体而心不灵。”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如何体验到审美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个“闲”字！清代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一书中提出：“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山，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莫大于是。”张潮所说的闲，其实包含了两个层面的含义，一个层面是时间上要真的有闲工夫；另一个是精神方面要有闲心情。很多人一味追求物欲而缺少有闲工夫，其实只要稍稍放慢生活的节奏，少一点物欲的追求，自然就有了闲工夫；而闲心情属于心理上的放松状态，这虽然与闲工夫有关，但也不是必然关系，不是所有的闲心情都建立在闲工夫基础之上的。而且，心情上的“闲”更多的是一种人生享受和思考，是真正意义的人生美学。

三、美盲时代没法真正推行艺术教育

一提到审美教育，人们以为就是艺术教育，虽然艺术教育和审美教育之间有一定的关联，但二者终究属于两个不同的范畴，而且绝对没法用艺术教育取代审美教育。我个人的理解，审美教育的内容比艺术教育的内容更为广泛，审美教育旨在提升人们的审美认知能力和审美品位，明白审美的基本原理，以便形成相对正确的审美观；艺术教育的主要内容包括艺术实践、艺术审美和艺术文化等方面，这几个方面相互促进有相互影响。对于艺术审美而言，艺术实践的水平越高，其审美能力越强，越能体会到艺术的真谛，但我们不必要求每个人有较为专业的艺术创作水平，必须有相对正确的艺术审美能力，从这个层面来说，我觉得审美教育比艺术教育更为重要，而且审美教育不仅仅涵盖艺术审美的内容，还包括了其他领域的审美活动与审美感知教育。

就人类的精神活动而言，最能体现人们美感认知和审美能力的当然是艺术。艺术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方面的艺术其实包括了人类所有审美的实践活动，而狭义上的艺术是指艺术学门类中所包括的绘画、音乐、舞蹈、雕塑、书法、影视、戏曲戏剧、设计等专门的艺术实践活动。艺术分类的方法很多，按呈现方式可以分为时间艺术、空间艺术和时空交错艺术。如音乐、影视等属于时间艺术，绘画、雕塑、建筑等属于空间艺术，舞蹈、戏剧等属于时空交错。也可以根据欣赏方式将艺术分为视觉艺术、听觉艺术和视听综合型艺术。但比较常见的分类还是按照艺术的创作材料和表现方式来划分，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讲的绘画、音乐、舞蹈、书法等等。艺术是一定区域内一定时期人们的审美创造能力，最能体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时期的审美能力、审美文化和审美素养，也最能体现一个国家的国民素质，从这个层面来理解，实施全面的艺术教育最能提升人们的艺术实践能力和审美水平。但是，当艺术教育只重视实践而忽视审美与文化教育时，艺术实践往往成为了一种技能教育，而当艺术技能成为专业性的升学应试教育时，艺术教育就演变为功利性行教育，丧失了以此提高审美素质的初衷。

由此可见，如果艺术实践不以审美为目的，艺术最基本的价值就缺失了。我国目前有上千万人接受过艺术专业的高等教育，按理，这些专业的艺术人才应该是当今时代最能体现美感和进行审美活动的人，也是最能给我国当今社会提供审美服务的人。他们的艺术创作活动应该最具审美体验，他们的艺术作品应该最具审美价值，他们的艺术见解应该是最具审美思想，总之一句话，艺术专业人才最能体现一个时代审美风尚和审美水准。但是，如果艺术创作不是以满足社会的审美需求为目的，而是将艺术品沦为简单的商品，艺术创作被市场交易所牵引，艺术家也就很难成为创作美的专业人才。当“美盲”操纵艺术家的所有活动，包括艺术作品创作的审美趣向、风格类型、尺幅大小、展览形式以及价格高低等等方面都被美盲把持的市场所左右，社会对艺术家的认可就简单地以经济价值标准来衡量，原本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作品就沦为“货币符号”，艺术最初的审美价值就被掩盖了。这样的“美盲时代”，艺术教育必定成为简单的功利教育和技能训练，艺术教育中本该具有的审美文化和审美感知就会逐步沦丧，艺术教育的真正意义也就没法实现。

四、消除美盲才能真正提升国民素质

审美是衡量国民素质高低最要重要的条件。而当艺术教育被沦为极具功利性质的技能教育，艺术人才沦为被市场牵引的名利逐客，艺术作品由原本的审美客体演变为“货币符号”时，艺术的审美价值也就逐渐隐退了，这样的艺术教育只会加剧“美盲”的进一步蔓延，所谓的全民美育只会成为一纸空文。

功利引导下的体育，金牌成为了发展体育的唯一的目的，强身健体的全民体育没有了，国民身体素质日益堪忧，尤其是年轻人的体能训练极为薄弱，从小学到大学的体育课程与训练要么成为一种摆设，要么成为专业生教育，这样的体育自然让更多人失去健康的体质。同样的道理，功利引导下的美育，参加各种展览和获取各项艺术奖励成为学习艺术的唯一的目的，那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全民美育没有了，全民该有的艺术鉴赏和审美能力也相应缺失了，最终导致美盲遍地，进而引起艺术界鱼目混珠。如今，“江湖艺术家”创作的庸俗恶劣作品既可进入寻常百姓家，又可进入高堂庙宇，本无艺术鉴赏能力的政企大佬不知自己是美盲而对庸俗艺术推波助澜，误导全民的艺术审美观念，甚至推出艺术界的“皇帝新装”，造就当今艺术界一个又一个的笑话。尤其当美盲掌握了艺术的话语权，歪曲了艺术的审美标准，操控了艺术的交易市场，艺术作品成为了经济运作的符号，艺术家丧失了追求美的初衷和创造美的能力，国民的审美素质就更加难以提升了。

针对美盲遍地的现状，笔者想提出三点设想来改变当前的现状，当然也只是设想，但有些设想正在或即将变为现实。

其一，不是真正的艺术行家不要进入艺术家协会，将艺术家协会还到艺术家手中，建立真正有利于艺术发展的协会体制，弱化协会的展赛，将全面提升国民的艺术鉴赏水平作为协会的主要工作；不懂艺术的政界官员和企业老总不要介入真正的艺术活动，尤其不要盲目地推崇“江湖艺术家”，让没有艺术审美价值的江湖艺术自生自灭；

其二，完善艺术教育的培养目标和教学方式，全面提升学生的艺术鉴赏能力，将艺术教育真正普及到整个中小学阶段，而不是停留于课表与教案，更不能将艺术的专业生培训等同于艺术教育。加强大学的审美普及教育，尤其是艺术鉴赏教育，全面提升所有受教育者的艺术鉴赏水平和审美能力。

其三，进一步规范和健全艺术交易市场，完善艺术交易的中介制度，加强艺术品交易的监督力度，防止艺术界的恶意炒作与艺术交易的泡沫经济。艺术家的艺术创作应遵循艺术发展规律而弱化市场经济的影响，艺术家要始终坚守艺术的审美追求，将创作出最具审美价值的艺术作品作为最终目标，艺术家应该在艺术研究与艺术创作中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社会价值。

向彬（1972.11--），美学博士。

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美术系教授、研究生导师；
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书法教育委员会委员；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南省诗词协会诗书画艺术院副院长；

湖南省视觉艺术评论委员会副会长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