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个六条，说些片段。
一、相像
在老爸的四个子女中，我与他最相像，在北京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说：把我扔马路上都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老爸喜欢看《动物世界》，我也情有独钟。老爸喜欢京剧，我会唱样板戏，小时候在背“老三篇”的同时，也把《智取威虎山》背下来了，唱也是准专业水平，不带吹的。还有个像的地方是拿筷子的方法，老妈不止一次说过：“这爷俩怎么会拿筷子都一模一样的”。晚年的时候爸爸耳朵背，电视开得山响，吵得我们对面说话都得大声，京胡的犀利和锣鼓点的快节奏弄得我们心烦意乱，避之不及。我老了是不是也这样呢？存疑。
二、教育
我小的时候，爸爸从不主动教育我们，似乎他觉得这是老妈的事，其实还是性情使然。他天生属于导弹吗？而不是属于我们这些小“捣蛋”。
父亲对我有过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次教育，也是在老妈黔驴技穷的时候。妈会向他吼一句：“老张，你的这孩子你就不说管管，都是我一人的事啊？”他才迫不得已把我拉进没人的房间，关上门。我觉得他关门并不是照顾我的自尊心，多数是担心他在教育孩子方面不专业的语言让人家听到笑话。爸爸从不打我，以循循善诱、苦口婆心为主。如果你举报谁谁做得不对，他也不会管的，他是马路警察，只管这一段。结果我听了很多永远正确的、正面规劝的话，内心的触动却很少。而妈则是以触动皮肉为主，两个人各走极端。很多人生道理、做人门槛、处世方法、做事规则还是我们到了社会上才逐渐领悟到的，蹉跎了很多时间。
三、威权
我们长大了，掌握着家里话语权后，言寡话少的父亲就更边缘化。但是，他有时会来上一句，往往也就成了我们很多事的转折。例如：晚上爸爸会到俱乐部去打球，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在边吃边聊，老爸会说一句：“你们还吃呢？都几点啦？”于是我们就停住鼎沸的话题，收拾桌子、刷碗，说话的战场转移到小厨房去，戳4、5个人，继续刚才的话题。再例如，都收拾停当以后，我们就要回家了，总有些关照的事、叮嘱的话不停的被唤起，爸爸溜达出来看到我们，就会来一句：“你们怎么还没走？”于是，我们就会作鸟兽散，再见，拜拜，一窝蜂拥门而出。
四、活计
我和父亲的交流仅限于有事说事，无事则无语，随便聊天是一辈子也没有过的事。但在我们几个子女中，我与父亲的交流还算比较多，因为父亲要做木匠活，有很多问题要问我这个专业人士，于是一些制作环节的讨论统治了全部交流内容。另外老爸做盆景的托盘，刨坑挖井与我商量也多。很多他无能为力，手艺不够的事也均由我代劳，他只满足兴趣。一般他会逮住我有空的时候对我说：“小生（我小名，只有爸爸亘古不变的这样叫我），你帮我把这块木头剌一剌”。然后我把木头剖开，顺便刨光。之后就让老爸由着性子去弄了。
五、咳嗽
爸爸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咳嗽声、清嗓子的声音却频繁响起、不时传来。这一声咳嗽是老爸的一个标志。刚到上海时住在五楼，我们可以从楼梯间蜿蜒传上来的咳嗽声知道老爸回来了，甚至可以判断他到了几楼。在美国时，发现弟弟的咳嗽声很像老爸，弟弟说：你也像。这使我们忆起老爸咳嗽的声音，那个家的声音交响曲中，就包涵了老爸的咳嗽声，“呕喉”，厚重的一声，穿堂入室，久久回绕。
六、宣纸
父亲有一段时间挺喜欢写毛笔字，用旧报纸，我觉得也没必要省这个钱，另外想如果把他写的字收几幅下来，也是将来我们能睹物思人的物件。于是在到福州路文化街去的时候就买回来一卷宣纸。父亲倒是挺高兴，老妈还夸我：“还是你儿子想着你吧？”以后我就留心老爸写字的事，发现他还是在用旧报纸。
时间一长，我想父亲要是总不用的话不是白买了，于是跟父亲说：“爸，我给您买的纸您干吗不用啊？”
父亲裂开他白胡子的嘴笑笑：“那纸，太好了吧？”
“这不算好的，您尽管用，您觉得写得好的字就帮我留着，啊？”
“嗯，啊，哦”他算模棱两可的应承了，但是直到过世也没用过一张，不知道是嫌自己的字不好呢？还是心疼这么好的纸，于是我想留父亲墨宝的愿望也落空了，直到现在还在后悔，您怎么就不明白我的用心呢？
父亲过世后，妈翻出这一卷纸，说：“你爸一张没用，这老头子，烧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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