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错

有时候，我们总以为错过一个人，不过是错过了一段爱情，其实有时候，错过的还是人生。

爱错

文/青辰

女人在偏远的工业区上班，文员的职位就跟她的人一样，毫不起眼。

每日加班到8点，再赶末班车回家。这天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屋子外在下雨，她叹口气，拿着包顶在头上往公车站跑，如果错过了末班车，就要走很远的路打车回家，车费足够她吃一个星期的早饭，这对于捉襟见肘的她来说，已经是足够奢侈。

廉价高跟鞋在湿地上走不快，眼看着公车在不远的前方缓缓滑过，她追上去，一脚踏在水池里摔了跤，泥水溅了一身，她抬起头看着公车慢慢滑远，问自己这世界还能再糟点吗。

然而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尾红色的刹车灯，仿佛是大海里的那盏灯塔一样。车在等她，她满心欢喜，捡起高跟鞋往车里跑。

她对司机说声谢谢，车里暖气熏人，她这才感觉到寒冷，身上的棉袄已经湿透，头发都是水，整个人都在冒寒气。

给，干净的。司机递过一块白色毛巾，她接在手里擦头发。这路车她坐了多少次了，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个可亲的司机。末班车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她静静得看着路灯下他憨实的脸庞，他眼角也默默打量着这个落魄却清秀的女人。

她在终点站下车。下车之后，还回头对着正在打扫车厢的他笑笑。他隔着挡风玻璃，冲她招手。

此后的每一晚，她都坐他的车。有时候晚了一点，他会特地等她。上车之后两人相视一笑，非常默契。她也开始在下班后，整理一下头发，对镜子里憔悴的女人笑一笑。有一晚一个老人拎着半袋米坐车，他主动离开车位去帮他搬，她在边上默默不语，这个冷漠无情的城市，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她看着车窗外火树银花的街道，心里黯然极了，这些美妙的节日，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能做的，只是闭起眼睛，假装漠不在乎的回到那个简陋不堪的租房。车在终点停下，她的心情糟糕透了，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一句再见或是我走了就下了车。他反倒在后面叫住了她。

去吃夜宵吗，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老面店。面条，她有些失望，却又责怪自己有什么资格奢望。

好的。

桌子一直摆到了店门外，每桌上都坐满了人，这已是最好的招牌。端上来的面条果然美味，他自然得将自己碗里的肉块夹到她碗里。

你太瘦了，就没见过你这么瘦的。他说，语气就好像是因为看她瘦很不顺眼，而不是心疼。她笑了，心里渐渐暖和了起来。看着他有力的手指，身体突然有了欲望，一股温热的感觉一直从心口往下蔓延。这一刻，她希望自己被这双手轻轻得抱在怀里。

吃完饭，在路口分别，他突然塞给她一个包装袋。她呆了半响，才明白过来这是给她的圣诞礼物。她又笑了，身体的暖流更加强烈得涌出。

去我家吧，她说。他的脸一下子从脖子根开始，红了个透。

不，不。他呼吸急迫得有些口齿不清，可见他也是想的。只是他不敢，他是个老实人啊。

她再不多说，轻轻牵起他的手。她的手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和芬芳，让他如遭电击，再也动弹不了，由着她将自己带回家。

但是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他紧张得拥抱她。她躺在他宽厚有力的怀抱里，听他说，他来自单亲家庭，怎样一点点地坚强起来，靠开公车和打零工养活妈妈和弟弟。她静静地听着，想到从小到大家里无法摆脱的贫穷，想到自己在母亲去世后由父亲独立供养着上大学，毕业之后却还是因为没有门路找了一份这样的工作，被死死踩着出不了头，不能回报父亲。

她转过身去抱住他，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每个人的痛苦都那么多，没人能拯救得了别人，只能互相靠着取暖，依附皮肤和身体让对方知道，起码此刻，不是一个人了。

他们并未同居。她不愿意自己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太多，她希望一切都慢些来。他尊重她，但是他为了她开始想要更努力奋斗，赚更多的钱来给两人一个未来。这些她都不知道，他说要去上海培训，她甚至连培训什么都不多问，就点点头让他去了。

他走了以后，这路车就由同事代班。她忘记了他不在，等她走到站头，发现公车已经开远了，这才意识到，他今天不在。

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到了她面前，车里的男人探出一张英俊的脸，叫她上车。她应该拒绝的，但是她拒绝不了，他浑身散发着的高贵迷人的富家气质。

车里幽幽的香水味，干净流畅的线条，都是油腻腻的公车没法比拟的。而这个男人，手表，耳钉，白衬衫，甚至衬衫领口的线条，都散发着她渴望已久的气质。

去吃夜宵吧。他的口气并不带着询问，是直截了当的。黑暗里她不说话，也便是默认了。

他把她带到她从没来过的西餐厅，安静的餐厅里，只有刀叉和碗碟相碰的声音。对面的男人，目光炯炯，不容拒绝和怀疑。她喝了很多红酒，脸色微红，意识有些恍惚，任由他结账后牵起自己的手往酒店走。

当他将她放在床上开始解她的衣扣，她才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不反抗，从坐上车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是默认了这一切了。那男人进攻的方式很猛烈，完全不顾虑她。结束之后。她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淋浴声，终于落下了眼泪。

他洗完澡出来，她背对着他躺着。他抚摸她，轻轻得在她耳边说，你的身体太美妙了。她闭上眼睛做不出回应。

她没有等到男人培训回来，就换了工作，他替她在市中心安排了一份清闲高薪的工作。住的地方也换了，就在公司边上的一套高级白领公寓。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城市景色的时候，心想终于有一天，她也可以将这城市踩在脚下了。

一年很快过去了。春天又到了，他们在街角喝咖啡，毫无预兆得，那个男人跟她说，他要结婚了，对象是自己父亲商友的女儿，她在美国读书，很快就要回来。她不说话，甚至不问问她算什么，她早就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什么都算不上，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她平静极了，举起手里的咖啡说道，那就祝你幸福。

那男人比想象中阔绰，留了大笔钱，车和公寓也都送给了她。他说开头不过是想在婚前好好地玩一年，刺激一下。但是渐渐地却爱上了她，爱上了她的忧伤和沉默，爱上了她难见却又极美的笑。但是爱情对他来说，却不是最重要的，在他的世界，钱权才是一切。他的妻子也许不能给予爱情，但是她的家庭能给他更雄厚的资金实力。

爱情并不重要，这就是他的人生。当她去婚礼观礼，看见美丽高挑的新娘，挽着他的手出现的时候，他脸上是微笑着却并不幸福的神情，这笑容，还比不上他在她面前时候逗她开心时候的笑来得开心。她突然释怀，谁都不比谁幸福或者可怜，大家都一样，在为虚无的东西付出代价。

她这才开始想念当初那个小心翼翼将她的身体视作宝物的男人。

她在老时间等在了老车站。车果然来了，两个人四目相对，今天的她穿着名贵套装，浑身贵气，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满身落魄的她了，而他依旧那样沉稳憨厚，对着她一笑，这笑容出卖了他，没有从前灿烂了。车厢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各自在老位置，靠得很近，巨大的沉默横在两人之间，让气氛变得无奈而伤感，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很明白。

她望着他，回想起一点一滴，她甚至没来得及拆那件圣诞礼物，因为知道绝不会是一条香奈儿手链。看着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她的身体又一点点潮湿起来。在这被当金丝雀圈养着的一年里，没有一次是她主动想要的，都是那个男人一进门就忍不住，他说她的身体太有诱惑力。今夜在这公车的重逢，身体强烈的欲望，让她突然清醒，在她不确定自己到底爱不爱他的时候，她的身体早就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对不起。她说。

没关系，你有你的选择。只要你觉得那是对你好的，我没关系。

他应该骂她虚荣，骂她薄情，但是他没有，他以她为重，他才是真的为她好。她这才悔不当初。

只是一切已经太迟。车到终点了，一个娟秀的女人等在那里。看车停下来，赶忙跑上来说，老公我来接你下班。他笑着捏捏妻子的脸。而她最终无言得下了车。她有预感这辈子不会再为钱忧愁，但是除了钱以外，她什么都不会再有。

有时候，我们总以为错过一个人，不过是错过了一段爱情，其实有时候，错过的还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