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胜联的写作
名胜联,既有它的实用性,也有它的艺术性,大量流传至今的名胜联,其中不乏流传千古的艺术精品。而名胜,并非独以风光取胜。地以人传,一处名胜,可以既有美丽的风景,也有脍炙人口的人文传说,也可以风景平平,但是有着丰厚的人文积淀,从而引人遐思。单纯以景秀传名的,只是绝少数。因此,名胜联的写作,也大多立足所见景色,或吊古慨今,或抒发襟抱,融入作者的个人感情,我们现在在阅读这些名胜联中,从他们笔下反映出的或风光独具,或人物升沉穷通,种种逸兴雅趣,总有一种感情和我们遥相呼应,无论时光怎么变迁,千百年来,人的感情总是相通的,所谓楚臣辞境,汉妾离宫,高朋嘉会种种悲欢,别无二致。对于名胜联的写作,要“切”,切景切人文,这是最主要也是最基本的要求,还要表达作者自己的基本感情,这个要求,或显或隐,显的,一眼能看出,隐的,要细心体会,还要了解作者的背景、经历、写作时候的时代特征。当然,也有毫无寄托的,这种毫无寄托的名胜联,也是有作者个人色彩在里面的,那便是当时写作时候的平静和收敛,便是王静安先生说的“无我”之境。
例一:林则徐题孤山两联。
其一:
世无遗草真能隐;
山有名花转不孤。
孤山,以“梅妻鹤子”的林孤山,林逋而传名,传说上古有仙草,名隐草,持草在手,便能隐其身,而林则徐说这个世界是没有所谓的隐草的,言外的意思是说,没有这种隐草,先生能真隐而不仕,便自有高洁,而孤山,因为有了梅花做伴,便不再孤独,借题发挥,以抒发自己的襟抱。
其二:
我已家风负梅鹤;
天教处士领湖山。
家风,因林则徐也姓林,所以称林逋的高蹈离尘为“家风”,而林则徐是晚清重臣,是仕的,所以他说“负”梅鹤,梅鹤是隐。这里能够看出作者宦海倦游,身不由己的感情,不管这是不是作者一贯的思想,起码他写此联的时候,有宦海抽帆的感叹,而下联是赞林逋,上天教其管领湖山,有艳羡的情绪在。
例二:莫愁湖几联
其一:
王者五百年,湖山具有英雄气;
春光二三月,莺花合是美人魂。(彭玉麟)
其二:
江水东流,淘尽了千古英雄儿女;
石城对峙,依旧是六朝烟雨楼台。(沈锽)
此二联在切题上的合而不滞,离而不散是显而易见的,这里不多言,需要细说的,是作者如何融入自己的感情色彩来契合湖山。
说到莫愁湖,除了秋水荷花等秀丽的风景以外,一是英雄,徐达,朱元璋也可以称作英雄。二是卢家少妇莫愁。英雄美人在这里得到很好的契合。其一的作者是清朝中兴名将彭玉麟,此联起句不凡,暗用“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五百年”是明太祖朱元璋和徐达以棋赌墅,到彭玉麟这个时候,大约有五百年,是写实,细品不难读出彭的雄心壮志,更是有上面那个出处的。“湖山具有英雄气”有“英雄钟此湖山,湖山钟此英雄。”之感。此一上联很符合彭玉麟身上的武将特质。如果说上联雄浑,切了英雄,下联便是清丽了,用虚实相间的笔法来写了写了女儿。其二便是感叹物我不永了,这类生命无常的感叹,在很多文学作品上可以看到,“石城”、“六朝”等等带有地方色彩的词汇,便使此联不可移向他处。
是不是名胜联只能这么写呢?非要融入个人的感叹,非要怀古慨今?不然,除了“切”是一定要切的,写作方法还是“法无定法”,比如这一幅:
春风阆苑三千客;
明月扬州第一楼。
这是赵子昂题扬州“第一楼”酒店的对联,便是对主人的身份和酒楼进行了一番恭维,又不失身份,落落大方。
如何写好名胜对联,已经说得很多了,例子也不再举了,两个要求,第一:称题。这个是必须要做到的。第二不要为写景而写景,要有自己的见识和对此名胜的人文历史的理解,这种感情要有感而发。这两条算是“法无定法”中的“非法”吧。
关于庆贺联、挽联、赠联
这三类对联之所以放在一起讲,是因为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此三种对联,严格的说,都是人与人交往过程中产生的。所以,读者不仅要从作者一方来考虑,也应该从受者一方来理解,而作者,不仅要考虑自己的立场,也要考虑对方的感受。我一边讲这类对联的要求一边举例来说明。
第一:身份。
不管是庆贺也好,挽联也好,赠联也好,作者首先要注意的是身份问题。所谓身份问题,作者对受者,无外1、尊对卑。2、平辈。3、卑对尊。这个所谓的尊卑,是说年龄、辈分、地位。
如,民初国学巨子章太炎赐世侄喜联:
去年真入彀;
今夜小登科。
盖该夫妇系奉子成婚,章既不值世侄行为,作为世伯也未可多贬抑,便以雅噱的口气赠此一联,也足可见章的褒贬了。这是尊赐卑,而晚辈对长辈,是不可以这么写的,这叫“避长者讳”对于长者的短处,晚辈要懂得维护其尊严。不仅是尊卑之间要注意身份的不同,这里面也有男女性别的差异。清末民国初年,著名实业家、晚清状元张謇有个女弟子沈寿,张曾经有赠联与她,联云:
绣段报之青玉案;
明珠系在红罗襦。
“绣段”句:化自东汉张衡《四愁诗》之四:“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段,通“缎”。“明珠”句:化自张藉《节妇吟》诗:“君知妾有妇,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此联一出,群情哗然,皆以师徒二人有私,俩人虽然竭力否认,但是舆论已出,此事到今天还是一段疑案。所以,我们在写作赠与对联的时候,不仅是赠与,包括庆贺挽联,都要注意彼此的身份问题,尤其是异性之间,轻佻的话万不可说,除了不雅,也让人对作者本身产生微词。这还是写得比较文的一副略显轻薄的对联,有些对联还出语轻薄,男性作者对女性受者容貌津津乐道,细细说来,便不仅是风流了。因此,在写作这类对联,如果不是灌水的话,身份问题一定要注意。便下面来看看写得比较正统的挽联。
如,纪晓岚挽董文恪夫人:
宿春江万古青山,阡表常留,慈训能成贤宰相;
听雨堂九年绛帐,箪食亲检,旧恩最感老门生。
盖其子曾入阁拜相,纪此一联追溯了逝者以前的恩惠,文字也很恭谨尊重,最重要的是作者带有很真挚自然的感情,其他的例子大家也可以百度。
第二:关系和事由
贺喜联也好,挽联也好,赠联也好,作者和受者之间一般都是熟悉的,当然一些名人对对联作者也许并不熟悉,但是对联作者一定是知道这些名人的,素昧平生要写出一些东西,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在写作上便有这个要求,即是,要融入对受者的事迹行径个性的理解,述彼此交情,写出自己的感受。泛泛而为的写作,应该说连应酬都说不上只能叫应付了,比如这样的挽联:
一生行好事,千古留芳名;
高风传乡里,亮节昭后人。只能算通用挽联。
照样看一些例联,请大家注意这类对联在切合受者个人和写作自己的情感上下的功夫。
厉南溪挽赛金花:
往事不堪提,也曾嫁婿登龙,花好月圆无限恨;
多情难自讳,纵使归魂化蝶,风流云散有余哀。
赛金花的夫婿是晚清状元洪钧。
吴熙挽友:
谁拔君抑塞磊落之奇才,奔走迫饥寒,无限伤怀,游子衣裳慈母线;
竟与我生死别离惟一瞬,江山挥涕泪,不堪回首,板桥烟柳木兰舟。
上联言死者,下联言生者。在叙故人行状之外,兼述彼此交情,是挽联正宗写法。
刘闼青贺潘兰史六十寿联:
樊川有佳人,初三月上双修福;
放翁真健者,六十年中万首诗。
杜牧有诗集《樊川诗集》,这里说潘兰史和杜牧一样颇有佳人缘,而下联说潘兰史创作颇丰。
方地山增妓女如意联:
都道我不如归去;
试问卿于意云何?
说话的口吻用字虽不香浓,但很氤氲,符合二者关系。
第三:文字。
写对联毕竟要涉及文字问题,这里说的文字,不是写作的技巧,而是如何写得恰如其分,可适当抬高对方,但是要把握尺度,过高则显得卑躬屈膝,切忌轻薄、刻薄,尤其是挽联。中国的传统习俗中有不苛责亡者,人已去,是是非非便已经了了,做轻薄刻薄语,除了作者自身有失身份以外,也让亡者家属蒙羞。比如章太炎挽伍廷芳:
一夜变须眉,难得东皋公定计;
片时留骨殖,不用西门庆花钱。
盖文字“须眉”句借伍子胥过关典故,讽伍廷芳子述说父亲“忧国事,一夜须发俱白”,而下联是《水浒传》中武大郎的故事,盖伍廷芳也是火化,这一联可称刻薄。
行业联
行业联的写作,毋庸置疑,一定要有行业特点,有些行业联在带有行业特点的同时,还带有深刻的个人见解,具有一定的哲理,因此,行业联未必都是通用对联,也是与“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一类并存的。
比如:
但作临渊羡;
何须结网求。------题鱼行
此一联制联较雅,出处大家因该都知道,便不多言。
一纬须为嫠妇恤;
半生常与布衣交。------钟云舫题四川江津某棉织铺
“嫠妇恤”带有一定个人感情了,似乎寒衣便是织妇的菩萨心肠了。“布衣交”十分切“棉织铺。
虽然毫末技艺;
却是顶上工夫。------理发店
毫末是头发,也是细小,顶上是头上,也是最好,顶好的意思,句句双关,字字称题。
曾说佛头原可著;
只愁名士不能担。------肥料店
佛头原可著,是所“佛头着粪”原指佛性慈善,在他头上放粪也不计较,用来题肥料店颇为雅切。
记事
事以联传,联因事存。在清以前,就有一些对联是记事的。这一类的对联,不像名胜、贺喜、哀挽、行业、节庆对联一样可以悬挂。一般来说,此类对联因时际会,触发机缘,往往因为外力介入,爰引而成,近乎于诗的“诗言志”的作用,在功用上,是诗化的对联。当年读过这么一副:
春梦惯迷人,九环仙骨,误着了一品朝衣,任鸡鸣紫陌,马踏红尘,军门向那头跳去;
空山曾约伴,六诏评茶,犹记得七闵片语,看剑影横天,笛声吹海,先生从何处飞来。
据说是滇南赵屠,有所感悟,放下屠刀,每吟“灭去心头火,要见吕洞宾”,后无疾而终,转世为提军陈用宾镇守闽地,后有吕洞宾所化道士,点化陈用宾,此一联即记此事。而民国时期,汪精卫,汪政权成立之时,有人写过一联,提及此事,联为:
国祚不长,八十几日袁皇帝;
封疆何仄,三两条街汪政权。
这里把汪精卫的伪政权比喻为短命的袁世凯政权,把其政令影响范围形容为三两条街。这类以记事为主要目的的对联,在当今网络对联更为多见,比如甲子墨客的“新闻联说”,北纬42度的“联骂”还有很多网友写的“无题”一类或者直接冠名“XXXX事”,比如这么一些联:
夜梦祖母 【琴瑟静好】
梦里阴阳浑不隔,还依旧五六年前,并膝试茶,围炉夜话;
醒来灯火却分明,怕想见三千里外,悲风高草,寒月孤坟。
题解:阴阳两隔之痛凡人皆经,然各有其特别之痛,所谓同中见不同而已。
上联以梦境起笔,顺势引起当年温馨记忆,以乐景写哀心,其哀更甚。下联写梦醒,流水之势,以景结笔,“悲风高草”“寒月孤坟”景中含不尽情思,第二句读文字不够紧凑是其微瑕,此联以情真意切取胜。
无题 【李向隅】
诗酒轻狂,索性拼将肝胆;
江湖寥落,不觉冷却青春。
题解:所谓的“无题”,并不是没有题目,而是有难以言说,或者自我勉力、排解,或者悲愤,很复杂的一种情绪。
此一上联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拼将肝胆”,这种愁,被诗酒激发得更为彻底和浓重,而下副一转身,跌宕很大,完整的表达了一种情绪的激昂到冷却。
京中小聚【琴瑟静好】
雅会适逢,坐觉春风生臂抱;
良朋与晤,是如秋水鉴莲花。
题解:此一联,关键在“小聚”,限制的词汇是“京中”
淡雅很有风致的一联。
在创作这一类对联中,相对宽松和自由,其他类型要求的“称题”,在这里,你很难判断是不是称题,但是又确实是有“称”的,大家在创作这一类对联的时候,需要特别把握的度,是对事的一个“述”的度。涉及本事的,不宜臃肿,对事情本身的提炼,要恰到好处。这个度,不能很明确的说,是怎么怎么,需要大家多读多写多总结,他本身就是一个感觉问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的是磨砺。在对“事”的“述”中,也不是单纯的,“事”就是“事”,而是说“事”和发论是在一起的,用个合适的词,就是作文中的“夹叙夹议”。叙事不必要完整,点到为止,比较对联传达的是一种感情,一个情绪,而不是一个故事,适当留白反而让人更有回味的余地。比如《无题》的一联,我们完全不知道是何事引起作者的情绪,但是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作者的情绪,好比看到别人痛哭,不知道缘由,但肯定知道他是伤心了,但读一副好的记事的对联,我们得到的收获不仅是陪哭,不仅是被感染,还从作者的文字中得到我们内心世界的呼应,这才是对联的目的和收获。
题署
一直考虑写不写这一方面,在《对联话》中,是没有所谓的名胜一类的。在这本书里,占了很大篇幅的是《题署》,他包括了殿堂、官衙、庙宇、祠堂、纪念地、书院、学堂、戏院……除了贺喜、挽联、机巧、格言、春联等以外,都归在《题署》里面。而“署”,在《汉典》里面的解释是:署,办公的地方。和李文郑老师讨论了一次,李老师的意见是:按照现代的文字上的理解,来说说“题署”。也就是说,在这一节里,我们大约要涉及到部门、学校等等,还有衙门,虽然现在没有衙门了,但是有政府机关,征联之类的,也有可能遇到,而且作为对联中一种用途广泛一类,也有必要来讲讲这类对联。
《题署》对联中,作者通常在切题的同时来述志、阐怀,发表对世理的认识。还是来看例联:
时事孔艰,要救得叔世人心,为国家力持根本;
嫌疑不避,但勉完粗官职分,与僚属共励公忠。------钱晋甫题道署大堂。
叔世,也称季世、末世。指衰乱的时代。
地大不爱宝;
臣术能点金。------吴恭亨题狮子岩铅矿公司
公生明,廉生威,果哉末之难矣;
礼制心,义制事,必也使无讼乎!------宜阳县署门联
民国维新,女校与维新,千载一时,为九灃好河山,特创乡土未有之局;
兰台不朽,大家亦不朽,参天两地,看历朝贤闺阁,宁让男儿独成其名。------田东谿题灃县女校
为政戒贪,贪利贪,贪名亦贪,勿骛声华忘政事;
养廉惟俭,俭己俭,俭人非俭,还从宽大保廉隅。------薛时雨题杭州府署
我也曾为冤枉痛入心来,敢糊涂忘了当日;
汝不必逞机谋争个胜去,看终久害着自家。------吕月沧题庆元县署大堂
归纳起来大约有这么几点,劝人、警己、自剖胸怀。但是这不是漫无目的的自由发挥,一切还是要在切题的前提下,借题发挥未必不可,但是有一个限度。这个限度不能像自然科学中的某些东西一样可以称量,而是要自己去揣摩,扩展自己的见识。
从最初的第一个名胜联说到这里,其实大家也都可以看出,若说写作,有规律,实在是没有一个固定的规律可说。说没规律,有两个不是规律的规律,一是切题,而是要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总有那么一分情感,能引起有相同经历、相同背景、相同感慨的人的共鸣。如果要说有什么“度人金针”,估计只能是这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谓写作的技巧,无非是“不可盈手赠”的满地月色而已,唯有多读多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