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 | 苏轼的明月

苏轼二题

文/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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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苏轼

苏轼，一个可以称之为不朽的文人，他用他的笔，他的气，他的神，让自己的名字变得永恒。

原本也像史上众多文人一样，做官，升官，被贬。文人们在被贬后悲愤或是落魄之时，思乡有之，哀叹有之，便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文章，这样的人，我总觉得不够大气。苏轼不同于他们，他在被贬后的失意中，抛弃了杂念，放下了俗心，遗世独立在赤壁江畔。他在失意中沉淀了一种成熟，那是一种豁达的心态，一种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强有力的注视，一种经过时间风化后愈显苍劲的豪迈。

“挟飞仙以遨游”的乐趣，“抱明月以长终”的梦想，无论是伟大的圣人，抑或卑微的樵夫，都无法实现。苏轼正是参透了这一至理，才做到了任凭风浪摧折，无法动摇他精神的高贵。可也正是这种高贵，让我的心好疼……在感受到他的豁达乐观的同时，寂寞的声音也随文字渗出。仿佛是置身漫漫长夜，我看到了苏轼抹泪的情景。这是一个面对世界微笑的男人，当他背对这个世界时，才悄悄地在暗处落泪，像泉水在草丛下流淌。当他一个人举起酒杯时，他才落寞伤神。苏轼将缥缈的思绪融入景物描写中，将满腔的悲愤寄寓在旷达风貌之下，万般感情汪洋恣肆。在那些直抵灵魂的文字中，我读出了苏轼的寂寞：在自我生命的苦情中他寂寞，在膜拜自然之赐，享受清风之爽、明月之洁时，他更加寂寞。

林语堂曾不无深情地赞美苏轼“是个禀性难改的乐天派”，是“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忧患来临，一笑置之”的达士高人。今天，站在这个文化巨人面前，我却感受到了他那种未遇知己的忧伤，他狂歌后的寂寞……是啊，无论生命走到怎样的境界，寂寞才是苏轼生命的实质。也许，真正的生命是没有出入口的，正如人性本质的孤独。苏轼是真寂寞，正如沉默的江上明月，正如那永恒的赤壁。

苏轼的明月

江水。明月。这两个看似永恒的东西，让受难的苏轼释然，彻悟。如今我无法触及那缓缓流淌的微凉江水，但却可以在这凉如江水的夜中，和近千年前的苏轼，共同凝视静悬万年的明月。

苏轼，这个有着中国古代文人代表性经历的诗人，在遭受仕途不幸时，表现出不同于其他人的从容。毫无疑问，苏轼是极为不幸的：小人搬弄是非，他便跌跌撞撞、尴尬窘迫地在国内流离，各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然而他又是幸运的：生活的不如意引发了他的思考、感叹，让他升华。苏轼幸运地在遭受不幸后大彻大悟，于是，我们看到的苏轼，并非字字血泪和不甘，而是在磨砺后散发出玉般温润的光泽。那不仅是一种彻悟，更是一种释然，一种往往人在暮年时才会有的从容。

我将目光从明月上收回，便看到了月下屋中的苏轼。他微锁眉头，凝视纸上自己留下的墨迹。然后向窗外看去，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迷茫得让人怀疑那夜里的大雾是否来自他的眸子。他轻叹一声。他叹息的，是命运的不济，神宗的决定？还是小人的嘴脸，朋友的叛离？我不知道。但见他又换了一张宣纸，用镇纸压好，继续写着。他越写越快，下笔少了犹豫。风从窗外涌进来，啸叫着穿过屋子。烛火忽明忽暗，但他眸中却射出晶亮而坚定的光芒。他放下笔，再次遥望那明月，而我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瞳仁中的小小月亮。他在注视。我猜，他想要得到的，他已经得到了。

我看那明月，仿佛它就是苏轼了。目光收回，再落到纸上，却已是这近千年后的千字稿纸了。记得在一本书上读到这样的话：“时，空，不可以改变，然而时空却可以改变。”回想他那变得澄澈的眸子，他举手投足间和他文字中透出的从容，就知道，早在那个时代，苏轼就已经将“存在与虚无”、“须臾和永恒”的大问题思考得很透彻了。

明月从容地高悬，江水从容地流淌，永恒者身上都散发出一种从容的气质。所以伤痕累累的苏轼，没有“凄凄惨惨戚戚”地活着，而是成为明月江水的后继者，在诗文中成熟平静，愉快地注视着人生，带着满身的伤痕从容地走向了永恒。

2008年10月

【作者简介】

真真，女。香港浸会大学宗教哲学系研究生毕业，现居北京，任文艺美学杂志《叁》主编。在《诗刊》《中国诗歌》《今天》《山东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童话作品200余篇（首）。获评《中国诗歌》“90后十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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