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资料：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我所经历的形形色色的案件——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季宗棠办案手记》；上海法治报：怀孕女子怂恿智障女杀母藏尸 竟只是为了...上海法官揭秘旧案细节
本文参考资料封面，封面人物就是季宗棠
2000年8月底，当年上海的夏天依然很热，闸北区永兴路595弄光华坊的居民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小区里某号的楼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臭味，而且这几天越来越明显。一开始以为是楼里养狗的翁阿姨家的狗身上的气味，翁阿姨为了自证清白，在一天里把自家的宠物狗洗了三遍，最终确认不是狗的问题；随后以为臭味是从附近的菜场传过来的——一时间众说纷纭，居民们自发地寻找臭源，最终在9月初确认臭味的源头在某号楼203室。
203室住着一对母女，母亲章某时年50岁，是个“职业股民”，和20岁出头的女儿张某懿同住，张怡懿因为智力比较愚钝而没有工作，一直在家待业。平时，章阿姨每天早上都会下楼到小广场和一群老阿姨们一起锻炼身体，如今已经有快十天没有下楼了，该不会出事了吧？于是邻居们去敲203室的门，张某懿在家却不肯开门，只是隔着门问有什么事。邻居问怎么看不到章家姆妈（邻居们对章某的称呼），张某懿说章某到宁波乡下去了，要十多天后才回来。
9月3日，臭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弄堂，住在章某家楼下的一名居民忍无可忍，他知道张某懿和她母亲章某的关系不好，他经常在楼下听到楼上的争吵声，该不会是张某懿将她母亲杀了吧？于是他在9月3日下午前往闸北公安分局芷江西路派出所报案，不过他没说出他内心真实的怀疑，只是说楼里有死老鼠的臭味。
“我是住永兴路595弄的，居民楼有股死老鼠的臭味，我估计是楼上203室传出的，女主人章家姆妈好几天不见了，敲门她女儿不肯开，有点撘进撘出的(上海方言，意为精神不太正常)……”
今日的永兴路595弄光华坊
今日的芷江西路派出所
……
15时30分，闸北分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带队赶到光华坊，一开始还是客气地敲门，但张某懿还是拒绝开门，警方先礼后兵强行破门而入，此时发现张某懿瑟缩地躲在北面卧室的沙发处、一言不发。警方经过查看，发现臭味来自南面阳台上的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水泥堆。在一再追问下，张某懿承认水泥堆里的就是她的母亲章某。
17时30分，上海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的痕迹、照相和法医等技术人员赶到现场，开始现场勘查。
现场为一套两室户的房子，朝南的卧室十分凌乱，房间的地面上有大量的水泥灰，卧室套间房门处放着两包水泥。卧室的北墙、东墙下的五斗橱橱门上和南墙东侧靠阳台处的墙面上都发现有点状的血迹。阳台处的水泥堆上盖着塑料脸盆、铅桶、水泥袋、泥板，泥板的柄上也有点状的血迹，卧室里的一只板凳上和阳台东墙下的杂物堆中的一块砂轮上也发现了点状血迹。
至22时左右，阳台水泥堆的外壳被敲开，里面赫然是一具已经高度腐败的女尸，经邻居辨认和张某懿确认，女尸就是失踪十多天的章某。经法医尸检，章某尸体的头皮部位有多处裂创，颅骨局部砸压迹象，脑组织液化发黑，头面部多处皮肤颜色较深。尸检结论是：死者系生前被他人用钝器打击头面部等处致颅脑损伤死亡。
张某懿被带回到分局，随即就承认是自己杀死了母亲章某。说由于自己懒于工作，生活开销全靠母亲。8月24日下午，母亲因为琐事数落她，她嫌母亲烦，随即母女俩发生争执吵了起来，吵得烦了，一气之下就和母亲动了手，最后把母亲打死了。问她用什么工具杀的人，张某懿回答说用拳头、凳子和磨刀用的砂轮。
她说的和现场勘查的结果完全一致。案子似乎破得异常顺利，但是在时任闸北分局副局长的季宗棠眼中却根本没那么简单。且不说因为烦就杀死自己的母亲符不符合常情，就算像张某懿自己所说的那样因为吵架而动了手，50岁的章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张某懿杀死呢？动手的过程中章某为何没有大喊救命？在8月24日那天邻居可始终没有听到203室有什么动静啊。
季宗棠
张某懿的叔叔婶婶向警方反映，因为张某懿在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常常高热抽搐，因此导致智力发育明显低于同龄人，小学的时候就留了两次级，进入初中后在初一就留了两次级，好不容易升到初二就再也没法跟上学习进度，结果被学校劝退。回家后张某懿在街道的帮助下几次尝试出去工作，但都被认为她做事不活泛，所以在干了一两天后就被解雇。她头脑简单，没有分辨能力，容易被人利用。有一次，人家带她玩，请她吃了一顿饭，她感觉很开心，回家后就对她母亲章某说不想上班了，上班太累，和朋友一起玩很开心。结果挨了母亲一顿暴揍，但却依然不肯再去上班，章某无奈也只能听之任之。
张某懿从此之后就天天游手好闲，和一些所谓的朋友出去玩，到后来为了出去玩编各种理由从母亲那里骗出钱，但骗钱的理由十分拙劣，没几次后就被章某发觉有问题就再也不给钱了，然而张某懿为了弄钱居然开始偷家里的钱，为此没少挨章某的揍，居委干部和邻居没少劝架调解。
在邻居眼里，张某懿就是个十足的“戆嘟（上海话'笨蛋’的音译）”、“花痴（上海话'向往异性的精神病’的音译）”、“搭进搭出（上海话'脑子进水’的音译）”，甚至有部分邻居直接说张某懿是个精神病。
因此，季宗棠命令将张某懿送到上海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进行精神疾病鉴定——在观察了12天后，司法鉴定中心做出了司法医学鉴定：张某懿属于边缘智力，即智能上比常人略差，但不属于精神病；从刑事责任能力角度评定，张某懿作案时辨认能力完全，是在情绪过激下发生的激情作案，故评定为有行为责任能力。因此，医学结论判定张某懿是故意杀死自己的母亲。
但是季宗棠依然表示怀疑，因为他认为张某懿说的杀人理由和杀人手段明显有悖常理，一个傻乎乎的女儿是怎么能杀死自己的以精明著称的母亲的？他怀疑张的背后可能还有其他人。于是他决定将张某懿先行收监，并将同监的全部换成特情人员，密切注意张某懿的言行。
10月8日，特情人员报告，张某懿亲口告诉她说：指使她杀死母亲的是她的同学杨某。
季宗棠在10月9日亲自提审张某懿，张某懿供称：杨某向她提供安眠药、胰岛素和针筒，叫她让章某服下安眠药，再注射胰岛素导致章某死亡。
警方迅速针对杨某进行了一系列侦查，确定杨某在案发的时候的行动轨迹和张某懿所供述的完全吻合，不过当时因为杨某怀着身孕，还有十来天就是预产期，因此暂时没有对她进行抓捕，而是耐心地要求户籍民警和居委干部对她进行布控。
10月20日，杨某在上海闸北区中心医院（今静安区闸北中心医院）产下一名男婴，因为是非婚生子，这名婴儿在5天后被杨某的父亲遗弃在苏州火车站附近的公共厕所里（这是另外一件事，与本案无关，故不再展开）。
10月30日，杨某被警方拘留，在面对预审员，她第一句话就说：“我知道你们早晚要找到我的。我坦白，杀害张某懿母亲的事，我也参与了……”
根据杨某的供认，她在1995年离开学校后就没有工作，她和张某懿是初中同学，经常一起玩，知道张某懿的母亲会炒股，有很多钱，所以不但每次玩用的都是张某懿的钱，而且还不断以各种理由向张某懿借钱，先后借了上万元，而且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还，她觉得张某懿傻，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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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1998年张某懿撬了章某的抽屉，拿了4000元钱给了杨某，章某发现后追问张某懿，张某懿承认钱“借”给了杨某，章某顿时火冒三丈，先将张某懿一顿“竹笋烤肉（上海话'用竹板打屁股’的音译）”后还不解气，手持一把斧子跑到杨某家大闹了一场，威胁杨某今后不准与张某懿来往，杨家就此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所以杨某就此在心中恨上了章某（说实话章某此举确实过分，已经属于要被公安机关拘留的范畴了）。
此后，杨与张一度没有了交往。然而在2000年初她和张某懿又恢复了电话联系，当年7月她们在某家麦当劳餐厅碰了头。杨某对张某懿说她能帮她找到一份月薪两万的工作，但有时晚上不能回家。张某懿立即说：“这肯定不行，我妈肯定不同意的。”
杨某说：“你妈管你管得也太严了，这样多没自由，你没有钱，如果脱离你妈独立生活也不行。”
张某懿随后抱怨自己的母亲章某对其管教严格、不给零钱、时常唠叨，还提到母亲炒股票，身边有不少钱，流露出如果母亲不在了，自己则可继承的心思。
杨某趁机说：“你要摆脱也不难，那就要看你是否能狠得下心，把你妈除掉。这样，你妈的遗产你都可以继承，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张某懿脑子里装进了这个念头，也越发觉得母亲章某每天的唠叨变得越发不能忍受，在随后的几天里，她的心变得越来越烦，杀死母亲的心思也越发坚定起来。
8月中旬，张某懿和杨某又在同一家麦当劳碰头，张某懿告诉杨某她下定决心要杀掉母亲，并向杨某请教怎样才能杀死母亲而不露痕迹，杨某说有个好办法：只要注射过量的针剂就可以致人死命而不露痕迹。最后议定：先弄点安眠药给章某服下，等她昏睡后再注射胰岛素针剂，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杀死。
当天，杨某陪同张某懿去医院以张某睡不着为名，用化名配了20粒安眠药，同时杨某在药房取药的时候趁人不备偷了一盒10小瓶的胰岛素针剂。当晚，张某懿将两粒安眠药放进咖啡里，章某喝下咖啡后昏昏睡去，为了确认章某是否睡着，张某懿打开电视机看母亲的反应。结果电视机一打开章某就醒了，把张某懿吓了个半死。在随后的几天里张某懿又试了九次（一次两粒），每次都是如此，直到20粒安眠药用完都没让章某死成。
安眠药
张某懿在用完安眠药后打电话给杨某“请教”，杨某说：“两片剂量太小了，要多放点。”于是，杨某在8月23日再度陪同张某懿去医院配了20片安眠药，并且叮嘱张某懿当晚再动手，而且要全部放进去！
8月23日晚，张某懿将20粒安眠药全部放进咖啡，章某喝了后果然昏睡不醒。于是张某懿就在章某的左小腿上连续注射了6瓶胰岛素针剂，心想这次自己的老妈一定会死。
然而三个小时后章某却醒了过来，神志恍惚地说：我好像中毒了，没力气了。
8月24日早上，章某依然没死，只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张某懿吓得不知所措。此时杨某打来电话问情况，张某懿如实相告，要求杨某想法子。
杨某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用榔头砸死你妈算了。”
张某懿心中有点害怕，但是在杨某的一再蛊惑下认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在挂掉电话后，张某懿到阳台上拿来一只小板凳和一块砂轮，对着自己亲生母亲的头部猛砸。不久，杨某来到张某懿家，两个20岁出头的女子合力将章某彻底杀害。杨某在作案时正怀着孕，是大着肚子作案。一个将要做母亲的人，却残忍地杀害了别人的母亲。
作案后，两人翻箱倒柜，拿取了章某的银行存折及股票磁卡等物，价值达20万元，张某懿将这些物件全部交给杨某保管。
杨某说：“把房间里有血迹的东西处理掉，最好扔远一些地方啊！”而后，张某懿把带有血迹的床单等物品全部扔弃或焚烧。
几天后，章某的遗体在房间里渐渐有味道了。家里没法住了，张某懿搬去了宾馆居住。在宾馆的客房中，张某懿向杨某询问：“人咋处理？”
“你可以用水泥封在阳台上啊！”杨某说。
在随后的几天，张某懿购买建筑材料，让店家送货上门。随后张某懿，分几个晚上将章某的遗体砌糊在自家的阳台上。
在听完杨某的交代后，一直在边上的旁听的季宗棠问：“先用安眠药，再注射胰岛素的办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杨某回答：“从电视剧里学来的。”
根据杨某的交代，警方在杨某家的抽屉里缴获了章某的银行存折和股票磁卡。
最终，张某懿和杨某以故意杀人罪被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张某懿为轻度精神发育迟滞，作案行为虽有现实动机，但受智能低下的影响，对作案行为的实质性辨认能力不全，应评定为具有部分限定刑事责任能力；杨某教唆并协助杀人，但因有幼儿需要哺育，故而均被从轻判罚）。
当年审判此案的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张华法官（审判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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