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口述，唐德刚访录，王书君著述
1923.9
我认为，应当训练官佐懂军事，懂政治，会带兵；训练士兵勇敢，能打仗，不怕死。我们还要花钱办航校，买飞机；办海校，买轮船；要建立舰队和航空队。
一九二一年秋，张学良应邀渡海赴日本参观秋操。当他看到日本空军先进的技术、精良的装备、高超的训练后，震动很大，他领悟到这将对东北意味着什么。
回奉天后，我对父亲说，此行感想有二：一是气愤，二是发奋。日本当局有意炫耀日军威仪，蔑视我们中国人。不过，他们有些方面，如武器、军纪，确实比我们要好，文化也比我们高些。我们东北军在这些方面要赶上去，而且要力争超过他们。
但是，东北的实力究竟如何，这不能不使张学良忧心忡仲，尤其是东北的海空军，还可怜得近乎一张白纸。
回国后，张学良立即从大沽造船厂等地抽调技工赵鸿起、宋茂臣等二十二人前来奉天。不久，原皖系留法回国的航空员姚锡九和北京南宛航空学校毕业的王立序等人，也陆续奉命抵达奉天。
一个大力发展海空军的蓝图、在年轻的张学良脑海里浮现。
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奉军在京奉铁路沿线置于直系海军大炮射程之内，进退维谷，张作霖深感无海军之苦，决意筹建海军。正在这时，北京海军部因经费不足，明令将吉、黑江防舰队划归东三省巡阅使署管辖。从此，东北有了海军。
一九二二年春，张作霖在东三省保安司令部内设立了东北航警处，任命沈鸿烈为处长，负责选拔人才，创办海防舰队。
七月，东三省整军经武，在张学良出任整理处参谋长的同时，东北航警处正式成立，并在葫芦岛港设立航警学校，培养干部，训练海军。为此，张学良倾注了大量心血。
一九二四年，东北江海防总指挥部成立，总指挥为沈鸿烈，舰队队长凌霄。一九二六年一月，东北江海防总指挥部又改组为东北海军司令部。
一九二七年六月，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张作霖改编陆海军队番号，建立东北海防舰队，总司令为张宗昌，副司令为沈鸿烈。次年七月，张学良出任东北海军总司令。
这时，东北海军已拥有大小舰只二十七艘，约三万二千二百吨，占全国舰只的百分之七十六点七，海军官兵有三千三百人，占全国海军的百分之六十一
至此，东北海军进入全盛时期，并在全国海军中占有相当优势。
在建立海军的同时，奉张又大力筹建空军。
早在一九一二年，当国内只有段祺瑞拥有几架飞机时，张作霖就做起了建立空军的美梦。一九一七年，讨伐张勋的段氏以飞机投弹轰炸，低空扫射，炸得北京墙颓壁坍，辫子军抱头鼠窜，军心大乱。
见此情景，张作霖马上意识到、要称霸东北，进取中原，非建立强大的空军不可。
一九二○年七月，张作霖设立了东三省航空处，派乔云为处长，在奉天东塔农业实验场地修建了飞机场。
当时，奉军仅有四架大威梅双翼二百六十马力旅客运输机、四架小威梅单翼三百六十马力侦察教练机。这八架飞机，原为段祺瑞的家底，直皖战争时，八面玲珑的张作霖乘战乱良机，将他垂涎已久的段祺瑞的宝贝飞机坐收渔利了。
一九二三年九月，张学良兼任东三省航空处总办。上任短短几个月，张学良就把东北航空处整编为五个大队：飞龙队、飞虎队、飞鹏队、飞鹰队、飞豹队。张学良兼任飞鹏队队长。
为了把航空处办得更好，张学良聘请了冯庸当参谋长。冯庸是冯麟阁的儿子，当时，冯麟阁和张作霖之间有积怨，可是张学良看重的是人才，他要发挥冯庸的一技之长。
紧接着，张学良又创办了奉天航空学校，并亲兼校长之职，以重金聘请了飞行技术高明的日本、俄国人当教官，培养出不少航空专才。此外，张学良还把一批优秀的青年送到国外深造。
当时，张学良不会驾驶飞机，他便请来了航空处教育长万显章，专辅导他学习飞行理论知识和指导他实际操练。
“有一天早晨，天气很好，我正在办公室打扫卫生，张总办也早早地来了，进屋后，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非常神秘的眼光对我笑一笑，然后转身将他学习驾驶飞行的帽子和眼镜拿走了。”张学良当时的副官方正回忆说，“我看他仅自己一个人直奔飞机场，没有万教育长跟着、便急急忙忙跟在他后边跑了出来。只见他到飞机场后，找到了地勤工段长刘兆发，将教练机推上了飞机跑道。我一看，准是总办自己一个人要驾驶飞机，立刻感到十分不安，就大声喊了起来：'总办停一停，万教育长没有来，千万不能起飞呀！’但是总办全然不顾，好像压根儿没听见我的喊声，坦然戴好了飞行帽子和眼镜，坐进驾驶舱内，迅速将飞机发动起来。飞机缓缓地冲出跑道，然后就歪着膀身升上空中，向远方飞去。我真为总办的安危担心，同时也为他超人的机警和勇敢而感动。”
由于张学良勤奋刻苦，努力不懈，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熟练地驾驶飞机，并经常在营口和丹东之间飞来飞去。
一九二五年三月，经过严格训练的六十余名第一期学员从航校毕业了。毕业典礼上，我即席演讲，高兴地说：“学良固一学生也，故见学生则喜，见学生能毕业则尤喜。”
最后，大家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一起合影留念。
当时，东北航空处已拥有五十多架飞机，加之机场、维修、工厂、机械设备、航空人员、地勤人员、训练机构及教官等，已颇具规模，在当时的中国堪称出类拔萃，绝无仅有。
东北空军，虽说在军事还只能起战役侦察、对地扫射、小规模投弹轰炸等作用，但面对多数尚无飞机的其他军阀，却充分显示了自己的优势。
一九二七年，东北空军参与涿州之役，对晋军傅作义部队展开进攻。开战时，东北空军的飞机到前方散发劝降传单，张学良还乘机亲自到涿州上空视察。在九次总攻击中，多次由单机执行轰炸任务。
那时，阎锡山的山西骑兵，迁于张家口和古北口之间，威胁北京。东北空军每天出动三架飞机监视对方行动。上午向敌方散发传单，投掷报纸，下午扔炸弹，为时达一个多月，钳制了敌方，使其寸步难行。结果，阎锡山的骑兵军终于向奉军投降。
张学良在创建东北空军时，各方军阀势力对他重点培养的航空人才拉拢利诱，明争暗夺，使他面临严重威胁。
一九二七年底，我急电告知机械处处长徐世英，请他马上通知姚锡九，让姚锡九把在法国学习的二十八名航空学员，全部由准尉提升为中尉阶级。并请姚锡九向同学们讲清楚，回国后不用几年，只要尽忠职守，全都可以提升为少校和中校……
原来，兼任留法学生总监的东北驻法武宫姚锡九，从法国巴黎反映回来一个情况：湖北某军阀派到法国购买飞机的人员，常到奉系留学生的宿舍里大肆拉拢，结果被几个亲张的留学生饱了一顿拳脚。
更让张学良担心的是，以中央自居的南京政府驻巴黎的国民党部，居然也派了专人前往留学生驻地，同奉系派去的学员或明或暗地发生联系。
这批学员是张学良亲自从千余名学员中筛选出来的，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从上海坐轮船赴法。现在，他们就要结束全部训练项目，将于明年初启程回国了。可是，国内的各派势力全盯上了这批未来的空军新生力量，众目睽睽之下，怎能不让张学良心焦如焚呢？
张学良越想越烦躁，他让徐世英通知姚锡九提升全部留法学员官阶，就是怕落到“为人作嫁”的境地。这些年来，为培养这批飞行员，他没少费心血，东北也没少掏血本。
一九二七年初，香港，从法国驶来的轮船徐徐靠岸了，徐世英代表张学良远赴香港迎接这批学成归国的航空新秀，学员空军中途被他人拉走的危险，终于不复存在了。
东北空军的飞机主要来源有二：一是从垮台的军阀手中接收；二是向德国、意大利等国购买。至一九二七年底，东北空军共计拥有首余架飞机，这在当时的中国，已是一支拥有现技术、具有一定战斗力的空中雄鹰了，在各派军阀之中首屈一指。
东北易帜后，张学良将东北空军大队改称为东北空军司令部，他亲兼司令；原大队长徐世英任副司令，并以军事参议官张焕相主持日常工作。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支势力雄厚的空中力量却好景不长，竟在九一八事变中毁于一旦。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五日，距那个让中国人感到耻辱的日子只剩三天了，就在这天，日本借中村事件妄图武力征服东北的消息传到了东北空军官兵的驻地，一时间，将上们个个跃跃欲试，纷纷请求出战，轰炸日军。
“命令全体空军官兵不得擅自行动。”话语简洁、沉重，还没容参谋长陈海华缓过劲儿，张学良已经将电话摆下了。飞行员获知此讯后，各自回营，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自已心爱的飞机和朝夕起落的机场。
十九日清晨，沈阳东塔机场突然遭到日军长达一小时的猛烈炮轰。令日本人奇怪的是，这个具有军事设防的机场，竟没有一点动静。
结果，百余名日本士兵冲进机场，竟不损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机场，东北空军就在“不抵抗主义”的禁锢下，窒息了自己的生命。
“九一八”导致东北空军损失惨重：丧失飞机一百余架，以及四十余架成套从捷克购来的尚未启封安装的机件、四十五台发动机、八辆坦克以及附设工厂的全套设备。
一支经张学良倾注心血苦心营建，拥有上百名具有世界先进技术水平的飞行员、百余架飞机的新式东北空军，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偷袭中，在不抵抗主义的影响下，却不战自溃，其中的教训是极为沉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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