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的力量
一、四方面军会师后，红军左，右两路军，人过十万，战斗力大大加强了敌人在数量上虽然仍占优势，但一直尾随我们的薛岳兵团等中央军，已被拖得相当疲惫，实力明显减弱胡宗南的部分兵力虽已入川，但尚来不及集中川军则由于派系纷乱，缺乏统一指挥，又遭我多次重创，士气不振形势对我们是有利的。当时党中央的战略方针是迅速北上抗日。积极贯彻中央的方针，形势会更好。但由于张国焘一再地阻挠和破坏，红军在毛儿盖耽误了近两个月。这期间，胡宗南已在松潘地区集结了兵力;薛岳等部也已与其靠近;川军则到了北川、威州等岷江东岸地区。
这就使敌人有了对我军步步进逼，围困于岷江以西，懋功以北地区的可能在此形势下，幸亏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坚持北上抗日的正确方针.率领右路军出敌不意地通过了草地，指挥红三十军等部队在包座一战，歼灭了胡宗南主力四十九师，扫开了北进甘南的门户就在张国焘顽固地拒绝党的耐心教育、批评和等待，回师南下，走上了公开分裂红军的犯罪道路的时候，右路军虽然仅有七八千人，北上抗日的决心却毫无动摇。
我们到甘南，已是九月中旬西北高原，秋风飒飒，一早一晚寒气很重了，这一带山势不险，但比较高大多年的风沙侵蚀，使很多看上去坚硬的山石，变成了风化石，一层一层的，酥软得一掰就碎。山地向阳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天然的牧草黝黑茁壮树落间的青棵和荞麦还没有收割这充满生气的景象，对我们这些刚从雪山、草地走过来的人来说，真是令人欣喜.这里最长的河流叫白龙江。白龙江突出的特点是江面窄，流速急，多在陡峭的山间穿行。由于河床大都是巨石，急流冲过.使浪花飞溅，声震峡谷。江边有些两个人都楼抱不过来的大树，树皮竟被急流冲得精光这一点，与乌江、大渡河完全不同。同志们说，白龙江真象一条难以驯服的白色蛟龙。
我们沿白龙江而上开始很少看到群众，也没有遇到敌人部队士气高，行进速度也快。黎林同志多次感情深沉地对我说:“走了快一年，总算有个盼头了不容易呀!”
战士们也信心百倍地说:“乌江、赤水、金沙江和大渡河都冲过来了，雪山、草地也甩在后边了，还能有更严重的困难吗，“
更严重的困难确实不多，意料之外的新情况却不断出现。
白龙江沿岸多系藏族区。因与内陆接近，当地上层反动势力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勾结比较紧密。但他们武装力量的装备并不好，武器很落后，多数是土炮、“单打一’'，还有弓箭等，战斗力不强可他们熟悉地形，又善于攀登悬崖峭壁，经常躲藏在我们观察不到的山垭日、树木后，或者巨石的夹缝间，出其不意地这里放一枪，那里射一箭，有时还从山上往下滚石头。我们在大路上行进，他们一般不干扰一进人峡谷地带，他们便异常活跃，弄得我们常常是“只闻枪声响，不见放枪人”有一次，我们在峡谷中要通过座桥，他们便在对岸居高临卜放冷枪，阻挡着我们，前进打吧，不仅展不开兵力，更困难的是一时还找不到还击他们的方向。不理他们吧，又不行。部队只好停下来。
先隐蔽观察，可是我们隐蔽了，他们也不放枪了。然而，我们一行动，他们又变换位置开始射击。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喊话宣传吧，语言不通;强行通过吧，肯定会造成部队的伤亡;僵持下去吧，又必然会耽误进军的时间。怎么办呢?这时传来消息;红一师二团龙团长不明不白地牺牲了!我们感到震惊为摆脱被动局面，我们几个团的干部研究决定，组织一个精干的班，调两挺机枪，集中火力朝对岸可能隐藏人的地方射击。因考虑到对方的士兵大多是受蒙蔽的藏族同胞，因此不求杀伤他们只求压住他们，便他们不得阻拦，以掩护部队迅速通过。
这个办法一试，果然很有效。我们的机枪一开火，对方便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后来我们从俘虏中了解到，这些反动武装的士兵，根本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们的长官说，红军是流窜过来的，已溃不成军，不堪一击;红军是来掠抢寺院的，而且见藏民就杀。所以要他们“节节阻击”。这些俘虏经过教育被我们释放了。也有个别的被留下来给我们当了短途向导。当然，打通前进的道路，主要还是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此后，大家由于有了经验，一进入山谷地带，便集中火力对隐蔽点、隐蔽物猛烈开火。反动武装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望风而逃。后来大家笑着说，这一段打的是“看不见的敌人““杀鸡用的宰牛刀”。
部队沿白龙江继续北进，二师红四团突破了号称天险腊子口后，我们很快就到达了哈达铺。
哈达铺这个小镇，只有一条小街三面有不高的土山，叫“哈拉木顶山”，“哈主山”。人口比较密集，绝大部分是回族和汉族。他们讲的汉话虽不太好懂，但三个多月来我们一直在人烟稀少、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地区行进，能听到汉语，即使难懂也感到十分亲切了。这条一里多长的小街，两侧大都是青瓦房，街心有一座占老的戏楼，街上还有一座小关帝庙，这些都引起了战士们极大的兴趣。
不少同志说:“这样的庙，我们家乡每个村庄都有哩!”街两旁小店铺几乎一家挨着一家。因为有陕西、河南等地来的“客户”，货物比较齐全。它使我想起一九二九年下井冈山后，第一次占领的城市—闽西长汀。好久见不到的白纸、麻纸;生茂牌蜡烛;毛蓝布，青洋布;甚至绸缎，锣鼓家什都有。
黎林同志从街上买回了白纸，还从一个“跑邮政的”人那里搞来了几张不知哪年哪月的破报纸，高兴得如获至宝。谢象晃同志不仅买了蜡烛，还买了好些各种颜色的布问他买布做什么用，他只是笑，却答不上来那神情好象是说，能买到东西就够高兴的了，还没考虑干什么用呢!吸烟的同志买到了烟，更是高兴，因为进入雪山、草地后他们就“断粮”了。在毛儿盖，我曾看到一些'烟鬼”把树叶子、干草搓碎，用从地上拣来的纸卷着吸，他们一边吸还一边说:“吸吧、吸吧这'毛儿盖牌’的香烟，过了这个地方再想吸可就没有了。”如今哈达铺的香烟品种比较多，什么“单刀”、“双刀”、“白飞机”等等，最受欢迎的是“哈德门”。
因为这种烟不仅好吸，而且每个盒子里都装有一张关公、或者张飞，或者刘备，或者周仓等历史入物的画片。由于有这个玩意儿，连一此不吸烟的战士也都纷纷将它买回来.他们将烟送人，抽出画片互相传看。真没想到，他们对画片那么感兴趣，瞅过来瞅过去，高兴得象小孩子一样这时，我高兴地对胡发坚同志说:“参谋长，让各连把伙食尾子拿出来，买些布擦枪吧，另外给每个号兵买一块红绸子，最好长一些!”胡发坚同志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这一次，你团长的指示落后了，人家早搞起来了。”
更令人高兴的是，为适应北上抗日的新形势和战争需要，中央决定将右路军整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下设三个纵队。彭德怀同志任支队司令员，毛泽东同志任支队政治委员红一师编入一纵队。我们红一团和红三团的一部分(记得是一个营和一个团的卫生队)编为一纵队第一大队。肖华同志为政治委员，陈正湘同志为副大队长，耿飚同志为参谋长，冯文彬同志为政治部主任，周冠南同志为总文书，我为大队长。
在哈达铺有三件事(或者说有三个人)是我难忘的。
一是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周冠南同志。他较长时间做青年工作，虽然年轻，但深为战士们所敬爱他是位从思想意识到工作能力、作风都很好的同志.我们一起到的陕北他在甘泉战斗中负了伤，后来在医院中被国民党反动派的飞机夺去了生命，过早地离开了我们.这是非常令人难过的。
二是胡发坚同志由参谋长改任作战参谋，按现在的说法是“降职使用”了。在当时的红军中这样的情况虽然常有，但并不是每一个同志都能正确对待。胡发坚是位老同志一九三一年第三次反“围剿’，时，我们在一个战场上作过战，那时他就是团政治委员。记得他到红一团任参谋长时，我曾和他开玩笑，说:“你这个老胡，文武双全呐!”他笑着说:“什么文武双全哟!我当红军前在家是学裁缝的要是找不到红军，不参加党，顶破天我不过是裁缝。”这次工作变动是在艰苦的长征即将结束的时候，作为老战友，我应该好好和他谈谈我把组织上的决定告诉他，他沉默了。
我说:“有什么问题你讲嘛!”他凝视着我，深藏若虚地说:“部队扩大，任务更重了。作战参谋这个工作对我比较合适。”他毫无勉强，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新的职务。胡发坚就是这样一位好同志到延安后，我们一起在“抗大，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去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五团，他到新四军一个支队任参谋长。我们是在延安分别的由丁不在一个战场作战，一直没能再见面一九四五年四月，我去延安参加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时才打听到，胡发坚同志在对日寇作战中，已光荣牺牲了。耳闻目睹流血牺牲，对我虽是惯常的事，但听到胡发坚同志牺牲的消息，我还是抑制不住难过的心情。
三是在哈达铺，黎林同志和我分别了。我们两个人从第五次反“围剿”后期在一起工作算起，只有一年多一点，时间不算长。但这一年多，可以说是红军历史上一段最复杂、最艰难的时口。不论是“左”倾错误领导占统治地位的时候，还是初离江西开始长征的那些令人激愤的日子，以及后来艰难的战斗岁月，我们两个人都是形影不离的作为一位政治委员，黎林同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忘我奋斗的精神，坚定不移的党性原则，尊重同级，团结同志，爱护战士的优良作风，红一团的同志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给过我不少启迪和帮助特别是在学习方面，因为他文化程度比找高。这次要分开了。我知道，这是组织土地决定，可感情上确实不好受呀!
我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黎林同志离开红一团的头天晚上，我俩躺在各自的床上谈了很久、很久。最后我说:“你要走，部队很舍不得呀!”
“你呢?”黎林同志反问。
我坐起来，背依着墙，复杂的心情无从表达，就说了句反话:“舍得，我巴不得你早些走哩。”
他忽然披上上衣来到我的床上。
我俩打着“通腿”对面而坐我说:“点上支蜡烛吧。”
“不要，看得见。”他说
其实那晚上外边并没有月亮。
我说:“要分手了，应该送你点纪念品才好”
他笑了:“你有什么?送我一支枪吗?我也有。我倒是想送你一点”
”什么好东西?”我打断他的话，“写几个字?还是给我一本书?”
他摇摇头;“我那字不值得送你。说到书，可惜连本破的也没有。”说到这里，他突然放声大笑了。那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我猜，黎林同志可能要开玩笑了。
果然，他笑呵呵地说:“我比你大一点，算是老大哥了，等将来条件许可，我给你找个老婆吧!”
我踹了他一脚，笑着说:“要我老婆也要先给你找。你比我大，身体却不如我，需要人照顾”
他爽朗地笑着说:“你还记得过雪山的事呀，其实我知道，那几天你也疲劳得很，现在好了，将来会更好”
我们从部队干部、战士的情况，谈到个人生活，又从个人生活谈到部队的工作，东方发白了，话还没有谈完.......................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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